白鸦

哨向丨无脑甜饼丨3k＋

00.

“墨色世界，唯你是叛逃的白。”

01.

训练场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，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食粗粝的砂纸。左奇函紧抿着唇，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。汗水沿着他紧绷的太阳穴蜿蜒而下，砸在深灰色的训练服上，洇开一小片深色印记。

不是体力上的透支，而是那无孔不入的感官洪流——百米外精密仪器高频运作的嗡鸣，隔壁格斗场拳头撞击肉体的闷响，甚至更衣室柜门铰链干涩的摩擦……所有这些声音，都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，狠狠扎进他过度敏感的听觉神经深处，搅动、穿刺。

他猛地一拳砸在特制的合金沙袋上，沉闷的巨响在空旷的训练场里炸开，短暂地压过那些恼人的背景噪音。

沙袋沉重地摇晃，发出吱嘎的呻吟。但这片刻的“清净”如同投入沸水的一粒冰，转瞬即逝。那些细碎、混乱、令人神经衰弱的声响又像潮水般重新涌来，顽固地钻进他的大脑。

“啧。”左奇函烦躁地甩了甩拳头，指骨关节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。这痛感反而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。他强迫自己再次面对那个沉重的沙袋，调整呼吸，准备下一轮无望的宣泄。

就在这时，一种奇异的“空”降临了。

并非绝对的寂静。更像是……一层极其致密、柔软、带着奇异凉意的屏障，无声无息地在他周围构建起来。那些刺耳的高频嗡鸣、隔壁场地的喧嚣、远处管道的嘶嘶声……所有折磨他的噪音，被这层屏障温柔而坚定地过滤、吸收、消弭于无形。

——世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令人发狂的杂质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，以及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、低沉而有力的轰鸣。

左奇函的动作僵在半空。他缓缓地转过头。

训练场边缘，靠近器械架的位置，安静地站着一个身影。杨博文穿着简单的白色训练服，身形清瘦，像一株沐浴在阴影里的新竹。他的目光清澈沉静，正静静地落在左奇函身上，没有言语，也没有任何试图靠近或“疏导”的意图。而在他略显单薄的肩上，栖息着一只小小的、通体雪白的鸟。

白鸦。左奇函认得它，塔里唯一的精神体是白鸦的向导，杨博文。

那只白鸦歪了歪小巧的头颅，漆黑的豆豆眼安静地回视着左奇函锐利的目光。它的羽翼微微收拢着，周身似乎萦绕着一层难以察觉的、柔和的光晕。正是这层光晕，隔绝了所有能令哨兵崩溃的喧嚣，只留下一种纯粹而安全的宁静。

左奇函的目光在那片纯净的白羽上停留了片刻，锐利的鹰隼般的眼神里，翻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——惊疑、探究，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被抚慰后的疲惫松懈。他缓缓地、几乎是无声地呼出一口气，紧绷如弓弦的脊背线条，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分。

他什么也没说，只是重新转回头，再次面对那个沉默的沙袋。这一次，他的拳头挥出时，少了那份玉石俱焚的狂躁，多了一种近乎凝滞的专注。训练场里只剩下他拳头撞击沙袋的规律闷响，以及他自己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。世界被彻底清空，只剩下他自己，和那只肩头栖息着白鸦的、安静注视着他的向导。

左奇函的鹰，那只翼展惊人、眼神桀骜锐利的猛禽，此刻正以一种近乎滑稽的笨拙姿态，试图靠近那只小小的白鸦。

训练结束的哨声早已响过，空旷的训练场上只剩下他们两人。杨博文坐在场边的休息长凳上，低着头整理自己的护腕。白鸦则落在他脚边不远处，好奇地啄了啄地面一块反光的金属片。

左奇函的精神体——那只被塔里私下称为“天空暴君”的苍鹰，在低空盘旋了几圈后，终于按捺不住，收拢了那对能轻易撕裂猎物的巨大翅膀，小心地降落在离白鸦约半米远的地方。它高昂着头颅，锐利的金色眼瞳紧紧盯着那只小小的、雪白的生物，眼神里充满了猛禽特有的审视和一种……强烈的好奇。

白鸦似乎察觉到这庞大的存在，停止了啄弄，抬起头，漆黑的小眼睛坦然地迎上苍鹰的目光，甚至还歪了歪头，发出一声极轻微的、仿佛疑问的“呀”。

苍鹰的翅膀猛地抖动了一下，几片深褐色的飞羽簌簌落下。它像是被这声小小的叫唤惊住了，又或者被白鸦那毫无惧色的注视弄得有些不知所措。它下意识地向前试探性地挪动了一步，巨大的钩爪在特制的地板上刮擦出轻微的声响。它微微低下那高傲的头颅，脖颈上的羽毛根根竖起，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低沉的、近乎咕噜的喉音——那是猛禽在极度放松或示好时才会发出的声音。

白鸦静静地站着，雪白的羽毛在训练场顶灯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。它对苍鹰发出的低沉喉音似乎有些好奇，小巧的喙微微张开，又轻轻合上，像是在无声地回应。

苍鹰又靠近了一步，动作极其缓慢，带着一种大型动物罕见的谨慎。它试探性地伸出那能轻易拧断猎物脖颈的、布满坚硬鳞片的喙，动作轻得如同触碰易碎的晨露，小心翼翼地，碰了碰白鸦背上最靠近颈部的一小撮绒毛。

一下，两下。那动作生涩得近乎笨拙，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和温柔，像是在梳理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。

坐在长凳上的杨博文停下了整理护腕的动作，微微睁大了眼睛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。他下意识地抬眼，看向几步开外同样目睹了这一幕的左奇函。

左奇函也正看着那边。他那张惯常冷硬、没什么表情的脸上，此刻也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，随即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，像是被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撞了一下心口。他迅速移开了视线，仿佛刚才那笨拙的“理毛”场景是什么不该看的画面。他随手抄起旁边架子上的毛巾，胡乱擦了擦额角的汗，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。

“走了。”左奇函的声音不高，甚至有些含糊，是对杨博文说的，更像是对自己的精神体下达命令。

苍鹰似乎有些不情愿，又用喙极其轻柔地蹭了一下白鸦的背羽，喉咙里的咕噜声更响了些。白鸦则轻轻抖了抖被它碰过的那片羽毛，发出一声小小的、愉悦的“咕”声。

苍鹰这才展开巨大的翅膀，带起一阵风，盘旋着落在了左奇函抬起的手臂上，姿态重新恢复了惯有的孤高。左奇函没再往杨博文那边看，转身大步流星地朝训练场出口走去，背影挺直，脚步却比平时快了几分。

杨博文看着那迅速消失在门口的高大背影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正低头梳理羽毛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白鸦，唇角抑制不住地、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。他伸出手指，白鸦轻盈地跳上他的指尖。

“他也觉得你很特别，对不对？”杨博文的声音很轻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。

白鸦轻轻啄了一下他的指尖，算是回答。

第二天清晨，杨博文推开自己宿舍的门，差点被门口堆着的东西绊倒。

一个包装极其精美、尺寸不小的硬质纸盒，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堵在门口正中央。盒子本身是沉稳的深灰色，但上面系着一个巨大、醒目的……粉红色蝴蝶结。那粉红鲜艳得几乎有些刺眼，与盒子沉稳的色调形成极其强烈的反差。

杨博文愣住了。他疑惑地蹲下身，看到盒子上贴着一张便签。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锋芒，正是左奇函的笔迹，内容却只有极其简单的三个字和一个符号：

“给你的。”

带着满腹疑惑，杨博文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搬进房间。拆开深灰色的外包装，里面整齐地码放着……十副隔音耳罩。

每一副都用独立的透明防尘袋装着，排列得一丝不苟。材质看起来是顶级的记忆海绵和降噪材料，结构设计也明显是塔里最新科技的高阶定制款。但最引人注目的，是它们的颜色。

赤橙黄绿青蓝紫……几乎囊括了色谱上所有你能想到的、饱和度高到惊人的颜色。其中一副，赫然是那种荧光感十足的、极其扎眼的亮粉色，简直能闪瞎人的眼睛。

杨博文盯着那堆五彩斑斓的耳罩，尤其是那副亮粉色的，足足看了有十秒钟。他白皙的脸上表情几经变换，先是错愕，随即眉头微蹙，像是在努力理解眼前这堆东西的逻辑，最后，一种混合着无奈和某种奇异情绪的神色在他眼中沉淀下来。

他伸出手，指尖在那堆鲜艳的色彩上游移了片刻。最终，他拿起了那副最亮眼、最骚包、最不符合他本人气质的亮粉色耳罩。

指腹摩挲着耳罩表面柔软的降噪材料，温润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。杨博文沉默地站了一会儿，清晨宿舍楼里隐约传来的喧闹声似乎都被隔绝在了意识之外。然后，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，又或者只是单纯地被一种冲动驱使，他抬手，动作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，将那副亮粉色的耳罩，稳稳地戴在了自己的头上。

柔软的海绵包裹住双耳，世界瞬间被过滤掉大部分背景杂音，陷入一种舒适的静谧。镜子里映出他的身影：清瘦，安静，肩上停着同样安静的白鸦，而头上，顶着一抹突兀又张扬的、热烈的粉红。

杨博文看着镜中的自己，抿了抿唇。半晌，一个极其轻微、近乎无声的词语，从他唇间逸出，带着点无可奈何，又藏着点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明了的温度：

“……笨蛋哨兵。”

窗外，塔顶的晨光正好。一只巨大的苍鹰在高空盘旋，锐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，精准地落在那抹醒目的粉色上。它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唳，翅膀有力地拍击着气流，在碧蓝如洗的天幕上，划出一道自由而骄傲的弧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