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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江南雪,长安城

杭州的雨,总带着股缠绵的湿意。不像江南的急雨,也不似北境的雪,就那么慢悠悠地飘着,把青石板路润得发亮,把巷子里的桂花香泡得愈发浓郁。

听雨轩藏在城西的巷子里,门脸不大,挂着块褪色的木匾,看着像间寻常茶馆。推门进去,铜铃“叮”地响了一声,才知里面别有洞天——穿堂摆着几张方桌,墙上挂着水墨山水,最里间的屏风后,隐约传来琴音,混着茶香,像浸了水的丝绸,柔得能缠进人心里。

秦掌柜接过慕知义的信时,指尖在“晚香楼苏三娘”几个字上顿了顿,山羊胡抖了抖:“三娘倒是会给我派差事。”他抬眼打量我,目光扫过我磨破的袖口、发间的桃木簪,最后落在我攥紧的手上,“沈尚书的女儿,怎么落到这般境地?”

我心猛地一紧,才知他早就认出了我。

“秦掌柜既知我的身份,便该明白我的处境。”我垂下眼帘,“慕公子让我来,是信得过您。”

他笑了,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:“慕家小子眼光不错。但听雨轩不是避难所,是做生意的地方。你会什么?”

“会弹琵琶,略懂些筝。”

“琵琶戾气重,不适合这里。”他转身往内堂走,“跟我来。”

后院种着大片芭蕉,雨打在叶上,淅淅沥沥的,像谁在弹一支永远不会结束的曲子。角落里放着架古筝,桐木琴身被摩挲得发亮,弦上还缠着半干的布条。“阿霜,带她学学。”秦掌柜对廊下晾茶的姑娘喊了声,又回头看我,“从今天起,你叫青禾。忘了沈清辞,忘了仇恨,你才能活得久。”

阿霜的手指很长,指节分明,弹筝时像白鹭掠过水面。她教我弹《平沙落雁》,调子舒缓,像风吹过芦苇荡,雁鸣声声,带着归乡的暖。可我指尖落下,弦音总带着股说不出的冷,像冰碴子砸在玉盘上,把好好的暖意敲得七零八落。

“你的心太硬了。”阿霜放下琴拨,看着我指尖的茧,“筝弦要柔,要顺着音走,你偏要逆着来,弦会断的。”

我摸着琴弦,冰凉坚硬。“断了,换一根便是。”

她叹了口气,没再劝。

听雨轩的客人,大多是些穿长衫的文人,偶尔也有戴方帽的官爷。他们爱点壶龙井,听段《渔樵问答》,聊些诗词歌赋,或是朝堂秘闻。我坐在屏风后弹筝,指尖拨弄琴弦,耳朵却支棱着,捕捉每一个与“萧彻”相关的字眼。

“听说了吗?靖安侯在漠北收了三支残部,如今兵强马壮,连圣上派去的铁骑都败了!”穿青衫的书生压低声音,茶杯在桌上磕出轻响。

“嘘——小声点!”对面的人慌忙摆手,“那是逆贼!提他名字小心掉脑袋!”

“怕什么?”青衫书生灌了口酒,“现在谁不知道,太子和二皇子都想拉拢他?听说二皇子都派人送了密信,许他若助自己登基,便替他洗刷冤屈,还封王爵呢!”

我弹筝的手猛地收紧,琴弦发出“铮”的一声闷响,像骨头被捏碎的声音。秦掌柜在柜台后敲了敲算盘,珠子碰撞的脆响带着警告,我才缓缓松开指尖,弦音重归平缓,只是那平缓里,藏着翻涌的冰。

入秋时,听雨轩来了位贵客。秦掌柜亲自迎到门口,那人穿着石青锦袍,腰间悬着块羊脂玉,玉坠上的络子是明黄色——宫里的样式。他身后跟着四个带刀侍卫,腰杆挺得笔直,一看就是禁军出身。

“李大人里面请!”秦掌柜笑得脸上堆起褶子,引着人往雅间走。

李大人?我握着琴拨的手顿了顿。去年春日宴上,父亲曾指着太子身侧的人说:“那是李御史,最是趋炎附势。”后来弹劾父亲“勾结逆贼”的奏折,正是出自这位李御史之手。

他点名要听《广陵散》,声音洪亮,带着股不可一世的傲:“听说听雨轩有位弹筝的姑娘,手法烈得很?正好配我今日秋猎的兴致。”

阿霜脸色发白,悄悄拉我的袖子:“这曲子太凶,弹不得。”秦掌柜也皱着眉,正要婉拒,我却抱起古筝,往雅间走。

“青禾!”秦掌柜低喝。

我没回头。走到雅间门口,侍卫掀开帘子,李御史正把玩着酒杯,见我进来,抬眼扫了扫,目光在我脸上停了瞬:“就是你?”

“是。”我放下古筝,坐下时,裙角扫过地面,带起些微尘。

调弦时,指尖有些抖,不是怕,是恨。恨眼前这人,恨他笔下的“勾结逆贼”四字,恨他轻飘飘一句话,就毁了沈家满门。弦音校准的那一刻,我深吸一口气,指尖落在弦上——第一个音响起,像利刃出鞘,带着股决绝的杀气,震得雅间的烛火都晃了晃。

我弹得很用力,指尖在弦上飞快地跳跃,琴弦被震得嗡嗡作响,像有千军万马在耳边奔腾。时而急促如铁骑踏冰,时而低回如孤狼夜嚎,时而凌厉如刀光剑影。李御史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,眼里的漫不经心渐渐变成惊愕,再后来,是掩饰不住的亢奋,像被这股杀气点燃了骨子里的狠。

满室的喧嚣都静了下来,只有筝音在回荡,撞在墙上,撞在窗上,撞在每个人的心上。我看着李御史鬓边的白发,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脸,忽然想起父亲被押走时,也是这般年纪,却早已被折磨得形容枯槁。恨意像岩浆,在胸口翻涌,顺着指尖淌进弦里,每一个音都淬着毒,淬着锋芒。

曲终时,最后一个音在雅间里久久不散,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剑。满堂寂静,连烛火燃烧的“噼啪”声都清晰可闻。李御史愣了半晌,忽然拍着桌子叫好:“好!好一个‘青禾’!这曲子里的劲,比北境的风还烈!比我猎到的那只熊还凶!”

秦掌柜的脸色却沉得能滴出水,在我收筝时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:“过了。”

那晚,他把我叫到书房。墙上挂着幅《漠北风雪图》,画里的雪山连绵,像一头头蛰伏的巨兽。秦掌柜指着画:“知道这是谁画的吗?”

我摇头。

“萧彻。”他声音很轻,“他年轻时,不光会打仗,画也画得好。这画,是他送沈尚书的,说‘愿天下再无风雪’。”

我的心猛地一刺,像被筝弦割破了指尖。

“你以为李御史为什么找你?”他转过身,目光锐利,“他是太子的人,太子党想拉拢萧彻,又怕他有异心,正愁找不到能拿捏他的东西——你就是最好的棋子。”

“我不是棋子。”我攥紧拳头,指甲嵌进掌心,“我是沈清辞,是来报仇的。”

“报仇?”他冷笑,“你现在去找他,无异于飞蛾扑火。萧彻在漠北根基太深,连圣上都奈他不得,你一个弱女子,凭什么?”

“凭我是沈家的女儿。”我看着他,“凭那些还念着沈家旧情的人,凭他若还有一丝人性,就该怕我。”

秦掌柜沉默了很久,久到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,打在芭蕉叶上,淅淅沥沥的。“李御史会来找你,让你去漠北。”他忽然说,“他会假意送你去萧彻身边,实则想趁机除掉他,也除掉你这个‘隐患’。”

我愣住了。

“你想走这条路,我不拦你。”他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小的锦囊,递给我,“这里面是漠北的舆图,还有几处隐秘的联络点,都是当年沈尚书安插的人。若你想回头,拿着它,去江南水乡,隐姓埋名,还能活。”

我接过锦囊,布料粗糙,里面的硬物硌着掌心,像块滚烫的烙铁。“我不回头。”

三日后,李御史果然又来了。这次他没听曲,直接让侍卫把我带到雅间,屏退左右后,开门见山:“青禾,我给你个机会,去漠北,见萧彻。”

“大人要我做什么?”我装作惶恐,指尖绞着帕子。

“不是我要你做什么,是他要你。”他盯着我,“他派人送信,说愿归顺太子,条件是……要沈尚书的女儿在他身边。”

我的心猛地沉下去,像坠入冰窟。原来他惦记的,果然是我。是想用我,堵住那些还念着沈家旧情的人的嘴?还是想把我当成新的筹码,继续他的“大业”?

“他……他要我做什么?”我声音发颤,演得像真的害怕。

“自然是当人质。”李御史摸着胡须,眼里闪过狠光,“不过这倒是个机会。我派你去,暗中给你带些人手,等你见到他,就……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。

我低下头,掩住眼底的冰。“大人英明,只是……我怕我做不到。”

“放心,”他笑得像只老狐狸,“我会给你足够的底气。”

离开李府的那天,下着雪。杭州的雪总下不大,像撒了把盐,落在身上就化了,湿冷得刺骨。李御史派了辆马车,车厢里铺着锦缎,却暖不了我半分。我抱着那架古筝,指尖在弦上轻轻划着,无声地弹着《广陵散》。

琴弦上,像淬满了锋芒。

路过钱塘江时,风很大,吹得车帘猎猎作响。我掀起帘子,望着远处的江面,雾气弥漫,像一片没有尽头的苦海。江面上有艘渔船,正顶着风雪收网,渔夫佝偻着背,像颗被冻住的石子。

我忽然想起周婆婆的话:“这世道,谁不是疼着过日子呢。”

可我不能再疼了。疼太久,心会麻,恨会淡。

萧彻,我来了。

这一次,我不是来问“苦衷”的,也不是来报私仇的。我是来看看,你用沈家满门的性命,换来的究竟是什么;是来让你知道,有些债,躲不掉,必须还。

车帘被风吹得拍打着车窗,发出“啪、啪”的声响,像在为我送行,又像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,敲响了战鼓。

古筝静静地靠在身边,弦音未起,锋芒已露。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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