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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见弟妹 壁垒暗生

悠悠明月念秋凉

陆天逸踏进陆府的第三天,刘氏带着他去正厅用早膳。

长桌铺着雪白的桌布,摆着银质的刀叉,旁边还放着青花瓷碗,中西合璧,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。陆彦章坐在主位,手里拿着张报纸,眉头微蹙,像是在看什么烦心事。

“老爷,天逸来了。”刘氏轻声说。

陆彦章抬眼,看了陆天逸一眼,放下报纸:“坐吧。”

陆天逸在离主位最远的椅子上坐下。佣人给他盛了碗粥,白花花的,飘着米香,比破庙里的糙米糊糊细腻多了。可他没胃口,用勺子轻轻划着碗里的粥,看着那圈涟漪,像极了娘咳在地上的血。

“这是景大夫新送来的燕窝,给天逸补补身子。”刘氏亲自给陆天逸盛了碗燕窝,雪白雪白的,上面撒着点枸杞。

“我不要。”陆天逸把碗推回去。他想起娘连块红糖都舍不得吃,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。

“天逸刚回来,怕是吃不惯这些。”秦氏笑着说,让佣人端来一碟酱菜,“还是吃点家常的好。”她说话时,眼神扫过陆天逸身上那件新做的蓝布长衫——是刘氏让人连夜赶制的,料子虽好,却被他穿得皱巴巴的,像块揉过的抹布。

陆天生坐在秦氏旁边,正用银勺子敲着盘子玩,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。“娘,他为什么穿得这么土?”他指着陆天逸,大声问。

“天生!”秦氏假意呵斥,嘴角却带着笑,“不许对哥哥无礼。”

“谁是他哥哥?”陆天生把勺子一摔,“他是野孩子,从坟堆里爬出来的!”

“你胡说!”陆天逸猛地站起来,拳头攥得死紧。他可以忍受别人说他,却不能容忍有人侮辱娘。

“我没胡说!”陆天生也站起来,仰着脖子瞪他,“张妈说的,你娘早就死在乱葬岗了,你是被野狗叼着长大的!”

“啪!”一声脆响,陆彦章把筷子拍在桌上。“都给我闭嘴!”他的脸色铁青,盯着陆天生,“跪下!”

陆天生吓得一哆嗦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梗着脖子不肯跪。秦氏赶紧把他拉到身后:“先生息怒,孩子还小,不懂事,我替他给天逸赔罪。”

“不懂事就该教!”陆彦章的声音像冰,“陆家的规矩,长幼有序,尊亲敬长。连这点都学不会,将来怎么成器?”

秦氏的脸白了白,没再说话。陆天生躲在她身后,偷偷瞪着陆天逸,眼里的敌意更浓了。

这时,贺氏抱着君柔,牵着君茹走了进来。君茹梳着两条小辫子,怯生生地躲在贺氏身后,偷偷看陆天逸。君柔才两岁,还不会说话,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,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大哥哥。

“天逸,这是你三娘,还有君茹、君柔。”刘氏柔声介绍。

陆天逸点了点头,没说话。

柳氏是最后到的,她穿着件粉色的洋裙,头发烫成波浪卷,手里拿着支口红,边走边往嘴上抹。“哟,这是怎么了?气氛这么僵。”她走到陆彦章身边,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,眼波流转,落在陆天逸身上时,带着点玩味,“这位就是天逸吧?瞧这模样,跟老爷年轻时真像,就是瘦了点。”

她说话时,身上的香水味飘过来,甜得发腻,陆天逸忍不住皱了皱眉。

陆彦章深吸一口气,缓和了语气:“天逸刚回来,你们做弟弟妹妹的,要多亲近。从今天起,天逸跟天生一起,跟着账房先生念书,下午跟着我练拳。”

“我不要跟他一起!”陆天生和陆天逸异口同声地说。

陆彦章的火气又上来了,刚要发作,刘氏赶紧打圆场:“老爷别急,孩子们刚认识,难免生疏,过些日子就好了。”她给陆彦章盛了碗粥,“老爷尝尝,今天的粥熬得糯。”

陆彦章没再说话,闷头喝粥。饭桌上的气氛像凝固的冰,只有君桃偶尔用勺子舀起粥,递到陆天生嘴边,小声说:“哥哥,喝粥。”

陆天逸没再吃下去,放下碗筷:“我吃饱了。”说完,转身就走。

他走到院子里,看见那棵老槐树下,君桃正蹲在那里,用树枝画圈圈。她穿着件粉色的小袄,梳着双丫髻,侧脸圆圆的,像个粉团子。听见脚步声,她抬起头,看见是陆天逸,吓了一跳,想跑又停下,小声说:“你别生气,天生他不是故意的,他就是……就是怕你抢了爹的疼。”

陆天逸愣住了。他没想到,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,会跟他说这些。

“我爹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想说自己从没指望过什么“疼”,可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

君桃从口袋里摸出颗糖,递给他:“这个给你吃,甜的。吃了甜的,就不生气了。”那是颗水果糖,用玻璃纸包着,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
陆天逸看着那颗糖,想起了娘给他的那块红糖。他摇了摇头:“我不吃,你自己留着吧。”

君桃把糖塞到他手里:“拿着吧,我娘说,朋友之间要分享。”她笑起来,眼睛弯弯的,像月牙。

陆天逸捏着那颗糖,心里忽然有点暖。也许,这院子里,不全是冰冷的算计。

下午,账房先生来教他们念书。陆天生故意把墨汁打翻在陆天逸的书本上,黑色的墨晕染开来,像朵丑陋的花。陆天逸没理他,只是把书往旁边挪了挪,继续听先生讲课。

先生讲《论语》,讲到“孝悌”时,问陆天生:“何为悌?”

陆天生撇撇嘴:“不知道。”

先生又问陆天逸。陆天逸想了想,说:“兄友弟恭,姐妹和睦。”

先生赞许地点点头:“正是。”

陆天生不服气,大声说:“他才不配当我哥哥!他娘是叫花子,他是小叫花子!”

陆天逸猛地站起来,一拳砸在桌子上,笔墨纸砚都震得跳了起来。“你再说一遍!”他的眼睛红了,像头被惹急的小兽。

陆天生吓得后退一步,却还是嘴硬:“我说你娘是叫花子,你是小叫花子!”

陆天逸扑了上去,把陆天生按在地上。他没学过武功,可常年在外面摸爬滚打,力气比养在深闺的陆天生大得多。陆天生被他压着,动弹不得,只能放声大哭。

先生赶紧来拉,可两个孩子扭打在一起,像两头发怒的小牛,怎么也分不开。直到陆彦章闻讯赶来,厉声喝止,两人才停手。

陆天逸的脸上被划了道口子,渗出血来。陆天生的胳膊被拧得通红,哭得惊天动地。

“陆天逸,你就这么容不下弟弟?”陆彦章指着他,气得手都在抖。

“是他先骂我娘的!”陆天逸梗着脖子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不肯掉下来,“我娘不是叫花子!她是好人!”

陆彦章看着儿子脸上的伤口,又看看他那双倔强的眼睛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。他想起邹氏,想起她临死前,肯定也是这样护着天逸的吧?

“天生有错,该罚。”他叹了口气,对秦氏说,“把他带回房,禁足三天,抄《孝经》一百遍。”然后,他看向陆天逸,声音缓和了些,“你也有错,下手不知轻重。去祠堂跪着,好好反省。”

陆天逸没说话,转身走向祠堂。祠堂里阴森森的,供奉着陆家的祖宗牌位。他跪在蒲团上,看着那些陌生的牌位,突然觉得很孤独。

天黑时,刘氏端着碗汤药进来,给他脸上的伤口上药。药很凉,疼得他龇牙咧嘴。“忍着点,”刘氏的动作很轻,“这是上好的金疮药,明天就好了。”

她把一碗点心放在他面前:“饿了吧?吃点东西。”

陆天逸摇摇头:“我不饿。”

“傻孩子,”刘氏叹了口气,“天生被宠坏了,你别跟他计较。以后在陆家,凡事多忍忍,日子总会好起来的。”

陆天逸看着刘氏温和的眼睛,突然想问:“大娘,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

刘氏愣了愣,随即笑了:“因为你是陆家的长子,是老爷的希望。也因为……我没福气,没能生个像你这样的儿子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点说不出的落寞。

陆天逸没再问。他知道,每个人心里,都藏着秘密。就像他藏着对爹的怨恨,藏着对娘的思念,藏着那颗被体温焐热的水果糖。

夜深了,祠堂里只剩下他一个人。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,落在祖宗牌位上,泛着冷冷的光。他想起破庙里的月光,想起娘的怀抱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。

他不知道,这样的日子,还要过多久。更不知道,四年后,他会登上远赴法国的渡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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