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田鹤一的疯狂,比陆承安预想的来得更快。
樱花馆遇袭后的第三天,日军开始在临浦城内大肆搜捕“反日分子”,短短两天,就有上百名百姓被抓,城墙下的告示牌上,贴满了陆承安的画像,悬赏金额高得惊人。
更狠毒的是,归田鹤一抓了刘镇邦的家人,逼他交出陆承安,否则就当众处决人质。
“不能让刘司令为难。”陆承安看着送来的情报,眼神凝重,“归田鹤一想逼我现身,我就如他所愿。”
“承安,太危险了!”江丽萍拉住他的手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“他一定设了陷阱!”
陆天逸沉默片刻,开口道:“我陪你去。”
“爸,不行。”陆承安摇头,“陆家不能再失去人了。我一个人去,目标小,更容易脱身。”他看向陆天逸,眼神坚定,“您忘了?在渝城,我曾一个人引开保安队,这次也一样。”
陆天逸看着儿子眼中熟悉的倔强,想起那个在渝城街头声东击西的少年,终是松了手,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巧的哨子:“这是当年帮里的信号哨,危急时刻吹响,会有人接应你。”
陆承安接过哨子,紧紧攥在手心。
当天下午,陆承安独自一人走进了日军司令部。
归田鹤一正在院子里练刀,看到他来,并未意外,反而收了刀,拍了拍手:“果然是条汉子,敢单刀赴会。”
“放了人质,我跟你单独了断。”陆承安的声音平静,目光扫过被绑在柱子上的刘镇邦家人,他们虽然瑟瑟发抖,眼神却透着不屈。
“可以。”归田鹤一挥手示意手下放人,“但我有个条件——用武士的方式决斗,生死各安天命。”他拔出武士刀,刀尖指向陆承安,“如果你赢了,临浦的日军归你处置;如果你输了,就当面向大日本帝国谢罪。”
这是赤裸裸的挑衅,更是拖延时间的阴谋——陆承安看到远处屋顶上的狙击手,正瞄准自己的心脏。
“好。”陆承安解下腰间的短刀,扔在地上,“我用你的刀。”
他捡起归田鹤一的备用武士刀,刀身沉重,带着冰冷的杀意。
两人在院子中央站定,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两头蓄势待发的猛兽。
归田鹤一率先发起攻击,武士刀带着狂风劈来,招式狠辣,招招直击要害。他恨陆承安,不仅因为他破坏了自己的计划,更因为这个年轻人眼中的坚韧,像一面镜子,照出了他内心的恐惧与失败。
陆承安并不急于反击,只是灵巧地躲避,观察着对方的招式。归田鹤一的刀法虽然凌厉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——他在害怕,害怕自己输给一个“支那人”。
就在归田鹤一旧力已尽、新力未生之际,陆承安突然出手!武士刀划出一道寒光,直逼对方手腕!归田鹤一仓促间回防,手腕被划开一道口子,武士刀脱手而出。
“你输了。”陆承安的刀抵在归田鹤一的脖子上,眼神冰冷。
归田鹤一看着地上的刀,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:“输了?我怎么会输?我是大日本帝国的武士!”他猛地扯开衣襟,露出藏在里面的炸弹引信,“陆承安,你以为你赢了吗?我们一起下地狱吧!”
他死死抓住陆承安的手臂,另一只手猛地拉燃引信!
“承安!”远处传来陆天逸的呼喊——他终究还是不放心,带着人埋伏在附近。
陆承安瞳孔骤缩,他想挣脱,却被归田鹤一死死抱住,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,像是要将他一同拖入死亡的深渊。
“放开我!”陆承安怒吼着,用刀柄猛击归田鹤一的头部,对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,只是疯狂地笑着:“一起死!为天皇尽忠!”
炸弹的引线滋滋作响,火星越来越近。陆承安看到陆天逸和江丽萍冲了进来,看到他们眼中的绝望与恐惧,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。
他不能让他们有事!
千钧一发之际,陆承安猛地弯腰,将归田鹤一扛起,转身冲向院子角落的假山——那里有个狭窄的石洞,或许能挡住一部分冲击力!
“轰——!”
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,火光冲天而起,碎石和尘土漫天飞舞,遮住了整个天空。
“承安!”江丽萍撕心裂肺的哭喊被淹没在爆炸声中,她想冲过去,却被陆天逸死死拉住。
烟雾弥漫的院子里,假山被炸得粉碎,原地只剩下一个焦黑的大坑。陆承安和归田鹤一,都不见了踪影。
“挖!快挖!”陆天逸嘶吼着,疯了一样用手刨着碎石,指甲被磨得鲜血淋漓。
日军的狙击手早已在爆炸中毙命,剩下的士兵要么被炸死,要么四散奔逃。刘镇邦带着城防军冲进来,看到眼前的景象,红了眼眶,立刻下令:“所有人,挖!一定要找到陆团长!”
挖掘持续了整整一夜。士兵们用手扒,用工具撬,指尖磨破了,额头渗血了,谁也没有停下。陆天逸和江丽萍守在坑边,一夜白头,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焦黑的土地,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。
天快亮时,一个士兵突然喊道:“找到了!这里有血迹!”
众人顺着血迹挖去,在离大坑十几米远的地方,发现了一个被震晕的日军士兵,还有……陆承安的短刀。
刀身沾满了泥土和血迹,却没有找到人。
“他可能被气浪掀飞了,”刘镇邦强忍着悲痛,“也许……还有活着的可能。”
陆天逸捡起那把短刀,刀鞘上刻着的“景”字早已模糊,却依旧能辨认。他想起儿子从景昊到陆承安的所有过往,想起他在渝城的隐忍,在战场的勇猛,在病床上喊出的那声“爸爸”,泪水终于决堤。
江丽萍抚摸着刀身,突然笑了,笑得比哭还难看:“他说过,会回来的……他不会骗我们的……”
临浦解放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,百姓们涌上街头,欢呼雀跃,却没人知道,那位带领他们走出黑暗的年轻团长,可能已经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。
陆府的东跨院,桂花依旧飘香,石桌上的桂花糕渐渐凉透。陆承安的房间被收拾得整整齐齐,那件陆天逸给他改的短褂碎片,被江丽萍缝进了一个香囊里,日夜佩戴在身。
他们没有举办葬礼,也没有立墓碑。陆天逸每天都会去爆炸现场附近等待,江丽萍则守在院子里,一遍遍地绣着“安”字,坚信儿子会像当年从渝城逃出来一样,突然出现在门口,笑着喊一声“爸,妈”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临浦渐渐恢复了生机,归田鹤一的死讯让日军士气大跌,解放的曙光越来越近。只是东跨院的那盏灯,总会亮到深夜,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归来的身影。
没人知道,在离爆炸点不远的一条暗河里,一个浑身是伤的年轻人被水流裹挟着,缓缓漂向远方。他的胸口起伏微弱,脖子上的“安”字玉佩,在黑暗中,依旧散发着温润的光。
陆承安没有死。
但他何时能醒来,何时能回到亲人身边,成了一个无人知晓的谜。临浦的阳光,照在欢庆的人群身上,也照在东跨院那盏孤独的灯火上,仿佛在说:有些等待,注定漫长,却从未被放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