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久的沉默。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。空气仿佛凝固了，沉重的压力让沈知微几乎喘不过气。她能感觉到皇帝的目光并未移开，那目光带着审视，带着评估，或许……还有一丝对她这份极致“温顺”之下真实模样的好奇？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几乎要碾碎她的神经时，萧彻终于再次开口，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，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温度？
“起来吧。”他淡淡道，“跪久了，腿该麻了。”说着，他竟亲自伸手，虚虚地在她肘下托了一下。
那触碰隔着薄薄的衣料，一触即分。沈知微却如同被烙铁烫到，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，才顺势站起，垂首谢恩：“谢陛下体恤。”心中却警铃大作。这看似随意的体贴，比之前的威压更令人心惊！他在软化她的警惕？还是在享受这种施恩于“猎物”的掌控感？
萧彻看着她低垂的颈项，那一截雪白在烛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，脆弱又倔强。他端起手边的青玉茶盏，抿了一口。温热的茶汤入喉，却未能驱散心底那丝奇异的、被勾起的涟漪。这个沈知微，像一团被寒冰包裹的火焰。她演得极好，那份卑微、顺从、愚钝，几乎毫无破绽。但他就是知道，冰层之下，是汹涌的恨火，是未熄的复仇烈焰。她的冷静，她的克制，她每一次看似无意的应对，都透着一股异于常人的坚韧和……智慧。这种矛盾，这种隐藏的锋芒，让他觉得比后宫那些千篇一律的谄媚或算计，要有趣得多。
一种微妙的感觉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，在他向来冰冷无波的心湖里，漾开了一圈极细微的涟漪。是兴趣？是好奇？还是一种对“危险玩物”本能的警觉与吸引？他自己也分辨不清。但他知道，这盘棋，因为这枚特殊的棋子，似乎变得不那么枯燥了。他放下茶盏，指尖在棋盘边缘轻轻敲击着，发出笃笃的轻响，目光重新落回棋盘，却已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。
沈知微垂首侍立，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神态间那细微的变化。他方才敲击棋盘的手指，节奏比平日快了一丝。他凝视棋盘的侧脸，线条似乎……柔和了那么一瞬？虽然极其短暂，却逃不过她时刻紧绷的神经。那丝变化，并非温情，更像是一个百无聊赖的猎人，终于发现猎物露出了不同寻常的举动时，升起的那种饶有兴味的专注。
危险！沈知微的心猛地一缩。引起他更深层的兴趣，只会让自己暴露在更犀利的审视之下，离万劫不复更近一步！她必须更加小心，将那份“温顺的愚钝”演到极致，如同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行走，每一步都关乎生死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陛下！陛下——！”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喊，伴随着凌乱仓皇的脚步声，瞬间撕裂了偏殿内凝滞的空气！
首领太监王德全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，那张素来刻板、喜怒不形于色的老脸，此刻惨白如纸，布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慌乱，连帽子歪了都顾不得扶正。他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，额头狠狠砸在金砖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：
“陛下！不好了！贵妃娘娘她……小产了！太医……太医说……怕是……怕是有人……有人下毒手啊！”
“哐当——！”
皇帝萧彻手中的青玉茶盏脱手坠地，瞬间摔得粉碎！滚烫的茶水混着碧绿的茶叶，四溅开来，有几滴甚至溅到了他明黄色的龙袍下摆上，洇开深色的水渍。
整个偏殿的空气，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了！
萧彻猛地站起身，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，那双深邃的眼眸中，方才那点若有似无的“兴趣”瞬间被一种骇人的、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寒风暴所取代！那冰寒之下，是翻腾的、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！
他死死盯着地上抖如筛糠的王德全，薄唇紧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，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。几息之间，他身上那股慵懒的、掌控一切的帝王气度消失无踪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来自地狱般的森然杀意！那杀意如有实质，让殿内的温度骤降至冰点，连烛火都仿佛畏惧地摇曳了一下。
“说！”一个字，从齿缝里挤出来，冰冷刺骨，裹挟着雷霆之怒，震得殿梁似乎都在嗡嗡作响。
王德全吓得魂飞魄散，头磕得更响，语无伦次：“娘娘……娘娘午后在御花园赏花，只喝了一盏尚食局送来的安胎药……不到半个时辰就……就见红了……太医……太医验了药渣……说……说里面混了足量的……足量的‘碎骨子’！是……是烈性堕胎药啊陛下！”他猛地抬起头，涕泪横流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，颤抖的手指，竟直直地指向了站在一旁、如同被这惊天变故钉在原地的沈知微！
“还有……还有贵妃娘娘身边的……玉竹姑姑……她……她指认……指认曾亲眼看见……看见沈才人身边的……春枝……前日……前日鬼鬼祟祟地在尚食局附近……徘徊过！陛下！陛下明鉴啊！”
轰——！
所有的目光，瞬间如同淬了毒的利箭，齐刷刷地、带着刻骨的怀疑和冰冷的杀意，聚焦在沈知微身上！
柳贵妃小产！烈性堕胎药！贴身宫女的指认！矛头直指她的贴身宫女春枝！这哪里是巧合？这分明是一张早已编织好的、要置她于死地的天罗地网！就在皇帝对她刚刚升起一丝“兴趣”的当口！
沈知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，四肢百骸都冻僵了。她猛地抬头，对上皇帝萧彻那双冰封万里、翻涌着毁天灭地风暴的眼睛。在那双眼睛里，她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信任，只有审视，只有怀疑，只有被触碰逆鳞后的、足以将她挫骨扬灰的帝王之怒！
他方才那点微妙的“兴趣”，在这滔天血案和指向明确的指控面前，脆弱得不堪一击！帝王之心，深不可测，也冷酷至极！
偏殿内死寂无声，只有王德全压抑的啜泣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。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，压得人无法呼吸。沈知微清晰地感觉到，自己刚刚踏上的那条钢丝，在脚下寸寸断裂！死亡的阴影，从未如此刻般清晰、冰冷地笼罩下来，扼住了她的咽喉！
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，用剧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。不能慌！绝对不能慌！这是死局，却也是唯一的机会！她迎向皇帝那冰寒刺骨、充满审视的目光，眼底深处，那被寒冰包裹的火焰，在这一刻，终于撕开了一丝缝隙，燃烧起孤注一掷的决绝！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