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书房偏殿的空气凝滞如铅。皇帝萧彻那道彻查的旨意,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瞬间在后宫激起千层暗涌。太医院院正张之龄,这位须发皆白、医术精湛、在宫中沉浮数十载的老狐狸,带着两名心腹太医,脚步匆匆地赶到了听雨轩。与此同时,皇帝的亲卫已将整个听雨轩控制起来,宫人皆被隔离,沈知微近期的饮食记录、药渣残渣、用过的器皿、乃至熏香、衣物,都被一一封存,贴上明黄的封条。
沈知微被“请”回听雨轩正殿,春枝陪侍在侧,两人皆被这阵仗吓得面无人色,跪在殿中。张之龄亲自为沈知微诊脉,老迈的手指搭在她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的腕上,眉头越皱越紧。脉象沉细无力,时断时续,气血两虚已到极其严重的地步,更有一股阴寒邪气深藏脏腑,如同附骨之疽,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生机。这绝非寻常的惊悸体弱!
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,扫过沈知微苍白如纸的脸,又落在一旁被封存的物品上。经验告诉他,这定是中了极其阴损的慢性毒物!
“沈才人,”张之龄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,“您近日除了太医开的安神药,可曾服用过其他不明之物?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?尤其是……香料、熏物之类?”他刻意加重了“特别”二字。
沈知微虚弱地靠在春枝身上,闻言,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了一下,眼中流露出真实的恐惧和后怕,她喘息着,声音细若游丝:“张院正明鉴……婢妾……婢妾除了按时服用太医开的药,饮食皆由小厨房按例制备,从未……从未用过其他东西……香料……熏物……”她像是极力思索,忽然,身体猛地一僵,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,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,连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!
“啊!”她发出一声短促的、充满惊惧的轻呼,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春枝的手臂,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,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叶,“难……难道是……是那日……那日……”
“娘娘!娘娘您怎么了?”春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坏了,带着哭腔问。
沈知微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,她艰难地抬起手,指向被封存在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、装着残茶的小瓷罐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:“那……那茶……前几日……婢妾……婢妾夜里口渴,起身想倒杯水……看到……看到窗棂下……有……有一小撮……像是……像是干枯的苔藓……混在了……混在了茶罐的盖缝里……婢妾……婢妾当时只以为是风吹进来的脏东西……没……没在意……就……就拂掉了……”她描述得断断续续,充满了后知后觉的惊骇,将一个无意间发现蛛丝马迹、却被自己忽略而招致大祸的恐惧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。
“苔藓?!”张之龄瞳孔骤然收缩!他立刻起身,快步走到那被封存的茶罐旁,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。罐内只有浅浅一层残茶底子,散发着淡淡的茶香。他屏息凝神,用银针极其仔细地在罐口边缘、内壁缝隙处刮擦探寻。
片刻之后,他捻起银针尖端那几乎肉眼难辨的、极其细微的几粒深褐色碎屑,凑到鼻尖,凝神嗅闻。一股极其微弱、混合着泥土和腐败气息的、难以形容的阴冷气味,钻入他的鼻腔。
“鬼影藓!”张之龄失声低呼,苍老的脸上瞬间布满震惊与凝重!他猛地转头看向沈知微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,“竟是此物!”
“院正大人……这……这是何物?”春枝吓得声音都变了调。
张之龄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,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寒意:“此物名为‘鬼影藓’,生于极阴湿污秽之地,百年难遇。其毒阴损无比,无色无味,遇水则活,遇热则发。初时症状如同风寒体虚,精神倦怠,夜不能寐……若长期摄入微量,毒性深入骨髓脏腑,则气血枯竭,形销骨立,最终……在无尽的虚弱和惊惧中油尽灯枯,药石无灵!且……死状极似久病沉疴,极难察觉!”他一口气说完,殿内的温度仿佛都随之骤降!
春枝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,死死抱住沈知微:“娘娘!娘娘您受苦了!是谁!是谁这么狠毒要害您啊!”
沈知微靠在春枝怀里,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,脸色惨白如雪,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后怕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她虚弱地抬起眼,看向张之龄,声音带着破碎的绝望:“院正大人……婢妾……婢妾还有救吗?”
张之龄看着她那脆弱得如同琉璃般易碎的模样,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,既有医者的恻隐,更有对后宫阴私的深恶痛绝。他沉声道:“发现得……还算及时!毒性虽已侵入脏腑,但尚未完全化入骨髓!老臣拼尽全力,或可一试!只是……拔毒过程极其痛苦,且需旷日持久,稍有不慎……”他没有说下去,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凶险,已不言而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