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宸殿内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。皇帝萧彻端坐御案之后，俊朗的面容笼罩在烛火的阴影下，看不真切表情，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，寒光凛冽，如同淬了冰的刀锋。他面前摊开着张之龄呈上的、墨迹未干的详细验毒奏报，以及那一小包作为证物的“鬼影藓”残屑。
王德全跪在下方，大气不敢喘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皇帝身上散发出的、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怒意。这怒意并非针对沈知微，而是针对那胆敢在他眼皮底下、用如此阴毒手段残害他“棋子”的幕后黑手！这不仅仅是对沈知微的毒害，更是对他帝王权威赤裸裸的挑衅！
“鬼影藓……”萧彻薄唇轻启，缓缓吐出这三个字，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，“百年难遇的阴毒之物。王德全，你说，这后宫之中，谁有本事弄到这种东西？嗯？”
王德全额头冷汗涔涔，伏在地上，声音发颤：“回……回陛下……此物……此物极其罕见，非……非深谙毒物之道、且有隐秘渠道的……极难获得……奴才……奴才愚钝……”他不敢说，但答案几乎呼之欲出。
萧彻的手指，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那枚墨玉扳指，指腹感受着徽记冰冷的纹路，眼底的寒意越来越盛。柳氏！除了被禁足在玉芙宫、恨沈知微入骨、且家族势力盘根错节、手眼通天的柳贵妃，还能有谁？！她竟如此按捺不住！竟用这等下作手段！她当真以为，被禁足就无人能动她？当真以为，她柳家……和他之间那点心照不宣的“徽记”关联，就能成为她肆无忌惮的护身符？！
一股被愚弄、被挑战底线的暴怒在他胸中翻腾！然而，在这暴怒的深处，另一种更复杂、更陌生的情绪，却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——是对沈知微的。
那个苍白脆弱、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身影，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。她无意间发现毒藓时的惊惧，她得知真相后的绝望泪水，她强撑着问他“还有救吗”时那破碎的眼神……这些画面，像一根根细小的针，刺入他向来冰冷坚硬的心防。
他留着她，是为了看戏，是为了利用，是为了平衡。可当她真的被如此阴毒的手段折磨得奄奄一息时，他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“愧疚”被无限放大，更滋生出一股强烈的、想要将她护于羽翼之下的冲动！这冲动如此陌生，却又如此汹涌，让他感到烦躁，甚至……一丝恐慌。他厌恶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，却又无法忽视心底那丝因她而起的波澜。
“刘德海……”萧彻的声音再次响起，带着一种冰冷的杀意，“内务府副总管，专司宫中部分珍稀药材、贡品采买……也是柳贵妃在宫外的心腹柳家，安插在宫中最深的一颗钉子。朕没说错吧？”
王德全浑身一颤：“陛……陛下明察秋毫！”刘德海，正是刘公公！一个看似低调、实则掌握着许多见不得光渠道的内务府实权人物！
“去，”萧彻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，“把刘德海‘请’来。朕要亲自问问他，这‘鬼影藓’，他是从哪里‘采买’来的！又是奉了谁的命，‘送’进了听雨轩！”“请”字被他咬得极重，带着森然的杀机。
“遵旨！”王德全连滚爬爬地退下，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。
萧彻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份奏报上，手指在“沈知微”三个字上缓缓划过。他脑海中再次闪过她脆弱的身影，那苍白的面容，含泪的眼眸……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涌上心头。他猛地合上奏报，将其重重摔在御案上！
为什么？为什么她的恐惧和泪水会让他如此在意？为什么她濒死的模样会让他感到一种被冒犯的愤怒？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他棋盘上一枚有趣的棋子？还是……
一个他从未想过、也绝不愿承认的念头，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——难道，他对这个背负血仇、满心算计、却又坚韧得令人心惊的女子，竟生出了……一丝不该有的心动？
这个念头让他悚然一惊！随即被更深的怒意和冰冷的理智狠狠压下。心动？荒谬！他是帝王！她是棋子！是利用的工具！是复仇的火焰！他们之间，隔着沈家的血海深仇，隔着冰冷的权术算计，隔着无法逾越的深渊！他绝不允许这种软弱的情绪侵蚀他的理智！
然而，当张之龄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入殿复命，详细禀报沈知微拔毒的凶险过程，描述她如何忍受刮骨疗毒般的剧痛却死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时，萧彻握着朱笔的手指，几不可察地收紧，指节微微泛白。
他挥退了张之龄，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。烛火跳跃，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。他拿起那份被摔过的奏报，目光停留在张之龄最后补充的几行小字上——那是关于沈知微体内另一种慢性毒素的隐晦描述，虽未明言，却直指他御赐的“安神药”。
原来……连他，也曾是推她入深渊的一只手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混杂着冰冷怒意、被背叛感、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钝痛，狠狠攫住了他。
他猛地抓起那份奏报，骨节分明的手指因用力而青筋暴起。在烛火幽冷的注视下，他缓缓地、近乎残忍地，将那份记载着所有阴私与指向的奏报，连同那包作为铁证的“鬼影藓”残屑，一点一点，撕成了碎片！
纸屑如同被惊散的苍白蝴蝶，纷纷扬扬，飘落在冰冷华贵的金砖地面上。
他撕毁的，不仅仅是证据。
更是他心底那丝刚刚萌芽、却注定见不得光、也绝不该存在的……悸动。
也是他留给柳贵妃、留给自己、留给这肮脏棋局最后的一丝……体面，或者说，警告。
“沈知微……”他低低地念出这个名字，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，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疲惫和冰冷的决绝，“你的命，是朕的。你的仇……也只能由朕来定夺。在此之前……给朕好好活着！”最后一句，如同淬了冰的誓言，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，也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洞悉的、一丝扭曲的占有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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