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雨轩成了太医院的重地。浓重的药味日夜弥漫,掩盖了秋日草木的萧瑟。张之龄亲自坐镇,银针、艾灸、药浴轮番上阵,辅以最珍稀的药材,强行拔除那深入脏腑的“鬼影藓”阴毒。过程如同刮骨疗毒,每一次施针、每一次药浴,都伴随着蚀骨的剧痛和濒死的窒息感。
沈知微躺在层层纱幔之后,脸色比身下的素缎还要苍白。汗珠浸透了额发,顺着鬓角滑落,在下颌处凝成冰凉的水滴。她死死咬住唇内的软肉,齿间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,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惨叫死死压住,只余下破碎的喘息和压抑在喉间的闷哼。身体因剧痛而痉挛,仿佛被无形的巨手反复揉捏、撕裂。
春枝守在榻边,眼睛哭得红肿,用温热的帕子一遍遍擦拭她额头的冷汗,声音哽咽:“娘娘……您疼就喊出来……喊出来啊……”
沈知微紧闭着眼,长长的睫毛因痛苦而剧烈颤抖。喊?不。这痛,她要清晰地记住!记住柳贵妃加诸于身的每一分折磨!记住这深宫的每一寸冰冷!这痛楚,是淬炼她意志的烈火,是磨砺她复仇之刃的砺石!她不能示弱,尤其……不能在那个掌控一切的帝王面前示弱!
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。纱幔被一只骨节分明、戴着墨玉扳指的手轻轻撩开一道缝隙。
皇帝萧彻站在阴影里,目光穿透缝隙,落在榻上那个蜷缩颤抖的身影上。她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消散,汗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,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可就是这样一具身体,却死死压抑着非人的痛楚,倔强得不肯发出一声哀鸣。
萧彻的心口,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。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、尖锐的刺痛感,混杂着冰冷的怒意和对这份隐忍的……震撼。他见过太多人在他面前哀嚎、求饶、或是强颜欢笑。却从未见过如此沉默的、如同受伤孤狼般舔舐伤口的隐忍。这份坚韧,这份在绝境中依旧不肯折断的脊梁,竟比任何眼泪和控诉都更具冲击力。
他放下纱幔,没有惊动任何人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殿外,张之龄躬身等候。
“如何?”萧彻的声音低沉,听不出情绪。
“回陛下,”张之龄声音带着疲惫,却有一丝如释重负,“最凶险的关口已过!娘娘心志之坚,老臣生平仅见!拔毒虽苦,但根基未毁,假以时日精心调养,必能恢复元气。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意有所指,“此毒阴损,已伤及根本,日后恐畏寒畏风,子嗣……亦会艰难。”
子嗣艰难……
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钉子,狠狠敲进萧彻的耳中。他负在身后的手,猛地攥紧!一股混杂着暴戾与某种更深沉钝痛的怒火,瞬间席卷了他!柳氏!她不仅想要沈知微的命,还要彻底毁掉她作为一个女子、一个宫妃的未来!何其歹毒!
然而,这股怒火之下,另一种更隐秘、更复杂的情绪却在悄然涌动——是对沈知微的。得知她性命无虞的瞬间,他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……轻松?这轻松感如此陌生,又如此强烈,甚至压过了对柳氏的愤怒!随即,一种更深的烦躁攫住了他。他厌恶这种不受控的情绪波动!她是棋子!是工具!她的痛苦、她的未来,都该在他冷酷的算计之中,而非牵动他的心绪!
“不惜一切代价,治好她。”萧彻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,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,“朕要她活着。健健康康地活着。”说完,他不再停留,大步离去,明黄的袍角在秋风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。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驻足与心绪起伏,从未发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