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在汤药的苦涩和身体的缓慢恢复中流淌。听雨轩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,成了后宫一个特殊的存在。皇帝再未亲临,但每日必有御前的人送来最上等的药材补品,张之龄更是隔日必来请脉。这份“恩宠”无声,却重若千钧,让那些蠢蠢欲动的目光暂时收敛。
沈知微的身体如同久旱的枯枝,在珍稀药力的滋养下,终于艰难地抽出一点点新绿。脸色依旧苍白,但眼神却比中毒前更加沉静锐利,如同洗去浮尘的寒潭。她不再需要整日卧床,可以在春枝的搀扶下,在庭院中那株梨树下略坐片刻。
秋意更深,梨树的叶子早已落尽,只剩下嶙峋的枝桠刺向灰蒙蒙的天空。沈知微裹着厚厚的狐裘,坐在树下,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暖炉。目光落在光秃秃的枝桠上,沉静无波。
“娘娘,外头风大,还是回屋吧?”春枝担忧地劝道。
沈知微摇摇头,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,却异常清晰:“无妨。这风……吹着清醒。”她的视线似乎穿透了院墙,投向玉芙宫的方向。柳贵妃的禁足令尚未解除,但玉芙宫的爪牙从未停止活动。刘德海在内务府副总管的位置上“暴病身亡”,死得无声无息,是皇帝无声的警告,却也斩断了她追查徽记的一条重要线索。柳家吃了这个闷亏,暂时蛰伏,但仇恨的毒火只会烧得更旺。
她需要新的棋子,新的突破口。
“德妃娘娘遣人送了些上好的血燕来,说是给娘娘补身子。”春枝低声禀报。
沈知微唇角勾起一丝极淡、极冷的弧度。德妃李氏……这位以温婉贤淑著称的妃子,在她中毒期间,慰问关怀从未间断,体贴入微,俨然一副后宫姐妹情深的典范。然而,那日在石桥上“无意”点破苏合香禁忌的眼神,沈知微从未忘记。德妃,是在借刀杀人,也是在坐收渔利。
“收着吧,替我谢过德妃娘娘。”沈知微淡淡道,“就说我精神不济,改日再亲自登门道谢。”她要利用德妃的“善意”,更要让德妃觉得,她沈知微依旧是个需要依靠、可以被“引导”的弱者。
“还有……”春枝的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丝紧张,“奴婢今早去尚食局取娘娘的份例,路上……‘偶遇’了淑妃娘娘宫里的掌事姑姑……”
沈知微眸光微闪。淑妃张氏?那位笑容可掬、略显丰腴的妃子?她与德妃、柳贵妃皆不同,出身不高,却深谙中庸之道,从不轻易站队,在皇帝面前也多是温顺讨巧。她的掌事姑姑“偶遇”春枝?
“她说了什么?”沈知微不动声色地问。
“她……她拉着奴婢说了好些闲话,夸娘娘福大命大,说陛下对娘娘真是看重……”春枝回忆着,“后来,像是无意间提起,说前几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,路过御花园的‘藏秋阁’,好像瞧见贵妃娘娘身边的一个小太监,鬼鬼祟祟地在阁楼后窗下埋什么东西……她当时只当是哪个宫人偷懒藏东西,也没在意……还让奴婢别往外说,怕惹是非……”
藏秋阁?柳贵妃的小太监?埋东西?
沈知微的心猛地一跳!这绝非无意!这是淑妃在向她递话!用这种看似闲谈、实则指向明确的方式!淑妃想做什么?借她的手去挖柳贵妃的阴私?还是想试探她沈知微还有没有胆量和能力去咬柳贵妃?
无论淑妃目的为何,这都是一条值得冒险的线索!藏秋阁地处偏僻,平日少有人去。若真埋了东西……会是什么?是与扳指徽记相关的证据?还是柳家其他的把柄?
“知道了。”沈知微面上依旧平静无波,仿佛只是听了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,“淑妃娘娘有心了。你做得很好,此事到此为止,莫再对任何人提起。”她需要时间,需要谋划,更需要一个万全之机。
沈知微的身体在精心的调养下,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恢复着。她开始能在庭院中独立行走片刻,脸色也渐渐有了一丝血色,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惊的惨白。皇帝萧彻虽未再踏足听雨轩,但张之龄的定期禀报,如同最精准的刻度尺,将她的恢复情况一丝不落地呈递到御案之前。
这日,张之龄诊脉告退后,萧彻对着窗外沉沉的暮色,沉默良久。案头堆着如山的奏章,边疆军报,江南水患,朝堂党争……每一件都关乎国运,牵扯着无数人的生死荣辱。他该是那个永远冷静、永远理智、将一切置于权力天平上衡量的帝王。
可沈知微那张渐渐褪去死气的、沉静而倔强的脸,总是不期然地闯入他的脑海。他想起她拔毒时无声的隐忍,想起她在梨树下裹着狐裘、眼神却锐利如刀的模样。她像一株从废墟里挣扎而出的藤蔓,带着伤痕,却顽强地向着阳光攀爬。这份生命力,竟让他那被权力和算计冰封的心湖,泛起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