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烦躁地放下朱笔。这种不受控的思绪让他不悦。他需要做点什么,来重申他的掌控,来划清那条不该逾越的界限。
“王德全。”他沉声唤道。
“奴才在。”
“去库房,把前年南诏进贡的那方‘暖阳玉’取来。再……将那套赤金点翠红宝石头面一并送去听雨轩。”萧彻的声音毫无波澜,如同在处置寻常的赏赐,“告诉沈才人,秋深露重,玉性温润,可贴身佩戴暖身。头面……让她戴着,过几日皇后设宴,莫要失了体面。”
暖阳玉,是世间罕有的暖玉,佩戴可驱寒养身,价值连城。赤金点翠红宝石头面,更是华贵非常,足以彰显帝王恩宠。这赏赐,厚重得令人咋舌。
王德全心中惊疑不定,面上却不敢显露,连忙应下:“是,陛下。奴才这就去办。”
萧彻看着王德全退下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。赏赐厚重,是他的恩典,是他对她“好好活着”的期许,更是无声的警告——提醒她是谁赐予了她这一切,提醒她始终处于他的掌控之下。他要用这冰冷的恩宠,压灭心底那丝不该有的、危险的悸动。
当那方触手生温、光华内蕴的暖阳玉佩,和那套璀璨夺目、华贵逼人的红宝石头面被恭敬地呈到沈知微面前时,听雨轩内一片寂静。
春枝看着那流光溢彩的头面,眼中充满了惊叹和一丝惶恐。这恩宠……太重了!
沈知微的目光却只在那头面上停留了一瞬,随即落在了那方温润的暖阳玉上。她伸出依旧有些苍白的手指,轻轻抚过玉身。温热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,仿佛能驱散骨髓深处残留的阴寒。这份暖意,是真实的。
然而,当她拿起玉佩,指腹不经意地触碰到玉佩下方系着的明黄丝绦时,指尖却几不可察地顿住了。丝绦的末端,打着一个极其精巧、繁复的平安结。那结的样式……竟与她父亲生前最珍视的一枚家传玉佩上的结法,一模一样!
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冰冷的恨意瞬间冲上喉头!她猛地攥紧了玉佩,温润的玉质硌得掌心生疼!皇帝……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什么?提醒她沈家的覆灭?提醒她父亲的一切早已被他掌控?还是……这仅仅是一个冷酷的帝王,在施舍他自以为是的“温情”?
她缓缓抬起头,脸上已是一片恰到好处的、带着受宠若惊的感激和虚弱的苍白:“婢妾……谢陛下隆恩!陛下厚爱,婢妾……愧不敢当!”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,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她将玉佩紧紧贴在微凉的心口,感受着那虚伪的暖意。暖阳玉能暖身,却暖不了这颗被仇恨和算计冰封的心。红宝石再璀璨,也照不亮这深宫的重重迷雾。皇帝的恩宠与警告,如同一体两面,将她更深地束缚在这华丽的囚笼之中。
但,这囚笼,也是她的战场。她收下这份厚重的“枷锁”,如同收下一把双刃的利剑。她会利用这恩宠带来的短暂庇护,利用这后宫每一个递来的刀锋,一步步,走向她的复仇之路。
窗外,暮色四合,最后一缕天光被黑暗吞噬。听雨轩内,烛火燃起,在沈知微沉静的眸子里,投下两簇幽冷而跳跃的火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