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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章:焚心之痛

朱墙恨

永寿宫的石榴花在初夏的烈日下开得如火如荼,殷红的花瓣层层叠叠,像极了凝固的血。沈知微立在花下,指尖捻着一片刚飘落的花瓣,指甲无意识地掐进那柔嫩的肌理,将那抹艳红揉得粉碎。她身上穿着件月白色的素纱罗裙,裙摆绣着几枝暗银色的竹叶,衬得她肤色愈发苍白透明,唯有发间那支血玉簪,在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,与枝头的榴火交相辉映。

  “娘娘,都安排好了。”春枝的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她将一个用青布包裹的小陶罐递给沈知微,罐身冰凉,“小顺子说,那婆子收了咱们的东西,答应今夜动手。”

  沈知微接过陶罐,入手沉甸甸的。里面装的是从西域传来的“醉仙藤”粉末,无色无味,混入饮食中只会让人短暂昏迷,但若与大皇子正在服用的安神汤药相冲,便会引发剧烈的心悸,状似急病。这剂量,不足以致命,却足够让本就虚弱的大皇子再遭重创。

  她掀开罐口看了一眼,粉末细腻如尘,在罐底泛着淡淡的银光。“那婆子可靠?”她的声音平静无波,仿佛在谈论天气。

  “是皇后娘娘娘家陪嫁来的远房表亲,”春枝低声道,“前几年因犯错被打发到浣衣局,心里一直怨怼皇后。小顺子找她时,她起初不肯,直到……”

  “直到看到这个。”沈知微从袖中取出半枚玉佩,玉质普通,上面刻着半个“周”字。这是她从父亲遗留的旧物中找到的,当年皇后的兄长周明远赠予沈父的谢礼,后来沈家出事,这玉佩便被当作“私通外戚”的罪证之一。如今,倒成了挑唆的利器。

  春枝点头:“她见了玉佩,便什么都答应了。只说会趁着给大皇子送宵夜的机会动手,事后会把剩下的粉末扔进御花园的莲池里。”

  沈知微将玉佩收回袖中,指尖的花瓣碎屑被她轻轻拂去。“告诉小顺子,盯紧些。若有差池,立刻让那婆子‘失足’落水。”她的语气轻得像风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。

  春枝心头一寒,低声应了。看着沈知微转身回殿的背影,只觉得那月白色的裙摆在榴花丛中飘动,竟像是从血海里走出来的幽灵。

  坤宁宫的药味愈发浓重了。大皇子萧景琰躺在榻上,气息微弱,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泛着青灰,嘴唇干裂起皮。皇后周氏守在榻边,鬓边的银丝在烛火下愈发显眼,她穿着件深紫色的绣凤宫装,衣襟上沾着点点药渍,早已没了往日的雍容。

  “娘娘,夜深了,您歇会儿吧。”守在一旁的老嬷嬷劝道,“殿下有奴才们看着呢。”

  周氏摆摆手,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儿子的手腕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自上次“沉香”之事后,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,尤其是永寿宫那个女人,每次来请安,眼底都藏着钩子,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剜出来看。

  “再去看看,宵夜备好了吗?”她哑着嗓子问,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。这些日子,她夜里总睡不安稳,总觉得会出事。

  嬷嬷刚应声,殿外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。一个穿着灰布衣裙的婆子端着食盒进来,低着头,动作有些僵硬:“回娘娘,宵夜备好了,是殿下爱吃的莲子羹。”

  周氏瞥了她一眼,这婆子是浣衣局的王婆子,前几日托人来说想回坤宁宫当差,她念在是同乡,便允了让她先试试伺候宵夜。此刻见她低着头,鬓边的白发乱糟糟的,心里莫名升起一丝烦躁。

  “放下吧。”她挥挥手,目光重新落回儿子脸上,并未察觉那婆子将羹碗放在榻边小几时,袖口滑落的一缕丝线,与沈知微常戴的那条银链一模一样。

  王婆子放下食盒,转身时飞快地瞥了一眼榻上的大皇子,眼中闪过一丝狠厉,随即又低下头,快步退了出去。

  半个时辰后,坤宁宫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喊!

  “殿下!殿下您怎么了?!”

  “快传太医!快啊!”

  沈知微在永寿宫听到消息时,正临窗临摹父亲的字迹。宣纸上“忠”字的最后一笔拖得极长,墨汁在纸上晕开,像一道凝固的血痕。她放下笔,看着窗外那片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榴花丛,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
  “去看看。”她对春枝道,语气里听不出喜怒。

  赶到坤宁宫时,殿内已乱作一团。太医们围着榻上的大皇子忙碌,皇后周氏瘫坐在榻边,发髻散乱,双手死死抓着锦被,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。她的目光扫过涌入殿内的众人,最终像淬了毒的箭,狠狠钉在沈知微脸上。

  “是你!一定是你!”周氏突然尖叫起来,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,“你嫌景琰没死透,又来害他!沈知微,你这个毒妇!我要杀了你!”

  她挣扎着要扑过来,却被身边的嬷嬷死死按住。沈知微立在殿中,月白色的裙摆在混乱中依旧纤尘不染,她微微垂眸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,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与委屈:“娘娘息怒,嫔妾刚从永寿宫赶来,实在不知发生了何事。殿下吉人天相,定会平安无事的。”

  “平安?”周氏狂笑起来,眼泪混着鼻涕流下,糊了满脸,“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我定要你和你那死鬼爹一样,挫骨扬灰!”

  “皇后!”一声冷厉的呵斥从殿外传来,萧彻大步踏入,玄色龙袍上还沾着夜露,显然是从宫外匆匆赶回。他一眼便看到瘫在地上的周氏和立在一旁、面色苍白的沈知微,眉头瞬间拧成一团。

  “陛下!”周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哭喊道,“您要为景琰做主啊!是沈知微!是她害了景琰!”

  萧彻没理会她,径直走到榻边。张之龄正满头大汗地施针,见皇帝来了,连忙跪下:“陛下,殿下突发心悸,脉象紊乱,像是……像是药物相冲所致!”

  “查!”萧彻的声音如同寒冰,“立刻查今夜所有接触过殿下饮食的人!”

  内廷司的人很快便查到了王婆子。可当侍卫赶到浣衣局时,只看到一具浮在水缸里的尸体,正是那王婆子,脸上还凝固着惊恐的表情。

  “陛下,在她房里搜到这个。”王德全捧着一个青布包裹进来,里面是半罐未用完的“醉仙藤”粉末,还有一枚刻着“周”字的玉佩。

  周氏看到那玉佩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:“不……不是我!这不是我的!”

  萧彻拿起那枚玉佩,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刻痕,目光沉沉地看向周氏。这玉佩的样式,分明是当年他赏赐给周明远的,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浣衣局婆子的房里?

  沈知微适时地走上前,声音轻柔却清晰:“陛下,臣妾认得这玉佩。前几日去坤宁宫请安,曾见皇后娘娘的陪房嬷嬷戴着类似的,说是……是皇后娘娘娘家送来的念想。”

 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,彻底压垮了周氏的防线。她看着萧彻眼中越来越深的怀疑,突然凄厉地尖叫起来:“是她!都是她设计的!沈知微!你这个贱货!你和你爹一样,都不是好东西!当年若不是你爹挡了周家的路,他怎会落得那般下场……”

  话音未落,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,猛地捂住嘴,脸上血色尽失。

  殿内瞬间死寂。

  萧彻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,死死盯着周氏:“你说什么?”

  沈知微垂下眼帘,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锋芒。她要的,就是这句话。

  周氏浑身发抖,嘴唇哆嗦着,却说不出一个字。

  萧彻缓缓转身,看向沈知微。她立在那里,月白色的裙摆在烛火下轻轻晃动,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悲痛,仿佛真的听到了惊天秘密。他看着她发间那支血玉簪,殷红的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,像极了多年前沈父血书上的字迹。

 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。有对周氏的暴怒,有对沈家旧案的疑窦,更有对眼前这个女子的……怜惜。他知道她在布局,知道她今夜的“恰巧”出现绝非偶然,可当看到她苍白的脸和眼底那抹深藏的恨意时,他竟生不出丝毫责备之意。

  “王德全,”他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皇后周氏,言行失德,构陷忠良,即日起废黜后位,打入冷宫!”

  “陛下!”周氏发出绝望的哭喊,却被侍卫堵住嘴拖了下去。她的目光死死瞪着沈知微,那眼神里的怨毒,仿佛要化作厉鬼缠上她。

  殿内终于安静下来,只剩下太医们忙碌的声音。萧彻走到沈知微面前,抬手拂去她发间沾染的一片榴花瓣,指尖触及她微凉的发丝时,动作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。

  “吓到了?”他问,声音低沉。

  沈知微摇摇头,抬起眼,眼底水光潋滟:“臣妾只是……没想到皇后娘娘会说出那般话。父亲他……”她哽咽着说不下去,恰到好处地落下一滴泪,砸在他的手背上,滚烫如烙铁。

  萧彻的心猛地一颤。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,突然觉得那支血玉簪太过刺眼。他伸手取下那簪子,将自己腰间的一枚玉佩解下来,塞进她掌心。那玉佩是暖玉所制,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雄鹰,是他登基时所佩。

  “戴着这个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,“往后,有朕在,没人再能伤你。”

  沈知微握着那枚温热的玉佩,指尖传来他残留的体温。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,那里有帝王的掌控,有不易察觉的心动,却唯独没有对沈家旧案的愧疚。她知道,他护着她,并非因为相信她,而是因为她是他掌心的棋子,是他此刻唯一能掌控的变数。

  窗外的榴花在夜风中簌簌飘落,像一场无声的血雨。沈知微垂下眼帘,将那枚玉佩紧紧攥在掌心,暖玉的温度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。

  皇后倒了,可复仇之路,才刚刚开始。她抬起头,迎向萧彻的目光,唇边绽开一抹温顺的笑意,眼底深处,却是一片焚尽一切的荒芜。

  这深宫的火,既然已经点燃,便要烧得更旺些,将所有的罪恶与肮脏,都焚成灰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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