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的风卷着枯叶掠过永寿宫的琉璃瓦,发出呜呜的声响。沈知微坐在临窗的妆台前,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。新制的海棠红宫装衬得她肤色愈发莹白,鬓边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,是萧彻昨日赏的,流苏垂在颊边,随动作轻轻晃动。
“娘娘,尚食局送来的冰糖雪梨羹。”春枝端着描金碗进来,眉头微蹙,“今日送羹的小太监看着面生,眼神也躲闪,要不要……”
“呈上来。”沈知微打断她,指尖在妆盒里捻起一枚银针,寒光一闪。她近来总觉得心口发闷,起初以为是换季,直到昨夜小顺子来报,说贤嫔宫里的掌事嬷嬷常在深夜去冷宫探望淑妃,两人隔着墙说些什么,隐约提到“宁嫔”“鹤顶红”之类的字眼。
银针刺入雪梨羹,针尖瞬间泛黑。沈知微将银针抽出,看了眼碗中甜腻的汤汁,忽然笑了:“倒是舍得下本钱。”鹤顶红剧毒,入口即死,看来对方是恨不能让她立刻毙命。
“奴婢这就去禀明陛下!”春枝急道。
“不必。”沈知微按住她,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落尽叶子的梧桐树上,“既然人家好心送礼,总得回礼才是。”她舀起一勺羹汤,缓缓倒在妆台下的花盆里,那盆刚开的腊梅瞬间蔫了下去,花瓣发黑卷曲。
三日后,贤嫔李氏在自己宫中“误食”毒点心暴毙的消息传遍后宫。据查,点心是淑妃旧部偷偷送来的,里面掺了鹤顶红,本想借贤嫔之手送给沈知微,却被贤嫔自己误食。淑妃因此被加重刑罚,囚于暗室,再无人见过她的面。
萧彻赶到永寿宫时,沈知微正坐在榻上翻账本,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。他夺过账本扔在一旁,攥住她的手腕:“贤嫔的死,是你做的?”
“陛下何出此言?”沈知微抬头,眼底浮起一层水汽,“臣妾这几日都在宫里核对采买,倒是昨夜梦见贤嫔妹妹,说她宫里的点心甜得发苦……”她说着,眼泪便落了下来,滴在萧彻手背上,滚烫的。
萧彻看着她泛红的眼眶,忽然松开手。他查到贤嫔的掌事嬷嬷在案发前去过尚食局,而尚食局的管事是沈知微的人。可他没证据,更不愿相信这个总在他怀里撒娇的女子,会用如此狠辣的手段。
“吓到了?”他声音软了下来,伸手拭去她的泪,“是朕失言了。”
沈知微摇摇头,往他怀里靠得更紧:“臣妾不怕,有陛下在。只是觉得人心可怖,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。”她的声音带着颤抖,指尖却悄悄掐了自己一把,确保眼泪足够真切。
萧彻抚着她的发,忽然道:“过几日带你出宫,去玉泉山泡温泉。”
沈知微猛地抬头,眼中闪过惊喜:“真的?”自入宫以来,她从未踏出过宫门,玉泉山的温泉更是只在古籍中见过。
“自然是真的。”萧彻轻笑,“让你散散心,免得总被这些烦心事扰着。”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,忽然觉得之前的怀疑都是错觉。她不过是个想求安稳的女子,那些狠辣,或许只是自保。
出宫那日,天刚蒙蒙亮。沈知微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便服,外罩银狐披风,坐在马车里,看着街景从繁华到萧瑟。萧彻坐在她身边,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,忽然问:“你父亲生前常去玉泉山?”
沈知微握着暖炉的手顿了顿。沈父确曾在玉泉山有座别院,据说藏着当年周明远私通敌国的铁证,只是沈家倒台后便被抄没了。“听母亲说过,父亲爱那里的泉水。”她轻声道,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柳树,“说泡了能解乏。”
萧彻没再问,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。他早已派人查过那座别院,除了些旧书,什么都没有。或许是他多心了,沈知微不过是想去父亲去过的地方看看。
玉泉山的温泉馆建在半山腰,四周种着红梅,尚未开花,枝桠在寒风中伸展如爪。沈知微泡在温泉里,看着蒸汽氤氲的水面,忽然对守在岸边的萧彻笑道:“陛下不来一起?”
萧彻挑眉,宽衣入池,从身后拥住她。温水漫过两人的肩,他的气息混着温泉的硫磺味,拂在她颈间:“在这里,没有陛下和嫔妾,只有萧彻和知微。”
沈知微的心微微一颤。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带头衔,语气里的温柔几乎要将她溺毙。她转过身,吻上他的唇,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主动。水面荡起涟漪,映着两人交缠的身影,像一幅缱绻的画。
可只有沈知微知道,她的指尖正悄悄探向他腰间的玉佩——那枚刻着徽记的墨玉扳指,他从不离身。她需要确认,这枚扳指是否与父亲血书上的徽记完全一致。
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玉质,萧彻忽然握住她的手:“怎么了?”
沈知微笑了笑,掩去眼底的失落:“看陛下的玉佩好看,想摸摸。”她顺势靠在他怀里,声音柔得像水,“陛下,以后每年都带臣妾来好不好?”
“好。”萧彻吻着她的发顶,并未察觉她垂下的眼帘后,那抹一闪而过的冷光。
回宫后,沈知微借着“受惊”的由头,让萧彻将尚食局、浣衣局的掌事都换成了自己人。贤嫔的位置空了出来,她力荐容贵人补上,理由是“性子温婉,能安后宫”,实则容贵人的父亲是京畿卫指挥使,手握京中兵权。
夜深人静时,沈知微坐在灯下,看着一张画满符号的纸。上面是她根据记忆画出的徽记,与萧彻的扳指几乎一模一样。她知道,离真相越来越近了,而代价,或许是要将自己也染成黑的。
“娘娘,小顺子来报,周明远的旧部在城外聚集,似乎想劫狱救淑妃。”春枝进来,声音压得极低。
沈知微放下纸,眼中闪过一丝狠厉:“让他们去。顺便告诉京畿卫,就说有乱党想趁机谋反。”
春枝一愣:“可淑妃……”
“她不该活着。”沈知微打断她,目光落在窗外的寒月上,“挡路的人,都不该活着。”
寒风卷着雪籽敲打着窗棂,像无数双眼睛在窥视。沈知微拿起那枚萧彻送的暖玉扳指,套在指尖,大小恰好合适。她知道,这枚扳指很快就会染上血,或许是敌人的,或许是她自己的。
但她不在乎。为了登上那个能俯瞰众生的位置,为了让真正的凶手血债血偿,她可以比任何人都脏,比任何人都狠。
温泉馆的温情不过是镜花水月,她要的,是那面能映照权力的镜子,哪怕代价是将自己的影子也映得扭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