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雪落了整整三日,将紫禁城裹成一片素白。永寿宫的红梅却开得如火如荼,虬结的枝桠上堆满白雪,红的像血,白的似骨,被风一吹便簌簌落下,在青砖上积成斑驳的碎玉。
沈知微披着一件玄色貂裘,站在梅树下,看着宫女们扫雪。她如今已是宁妃,位份仅次于皇后之位,腰间悬着的羊脂玉牌是协理六宫的凭证,触手生温。
“娘娘,容嫔宫里的人又来了,说想借您的那套金底绣凤茶具用用。”春枝捧着暖炉过来,语气带着不屑,“自从上月晋了嫔位,越发张扬了,前日还在御花园故意挡您的路。”
沈知微呵出一口白气,看着雪花落在自己的貂裘上,瞬间融化成水。容嫔,从前的容贵人,自上月被萧彻翻了绿头牌后便宠冠后宫,听说昨夜还宿在养心殿。这是萧彻的制衡之术,用新宠来稀释她的权势,像极了当年用周家制衡沈家。
“给她。”沈知微转身回殿,声音平静无波,“顺便告诉容嫔,茶具是先帝赏赐的,用的时候仔细些,磕了碰了,便是掉了皇家的脸面。”
春枝一愣,随即会意:“奴婢明白。”
殿内燃着银丝炭,暖意融融。沈知微坐在紫檀木榻上,看着太医院院判张之龄送来的脉案。上面记录着各宫嫔妃的身子状况,其中容嫔的脉案旁有一行小字:“月信不调,恐难有孕。”这是她让张院判悄悄加的,足够让容嫔的恩宠打个折扣。
“张院判的小儿子,在江南盐道任上还安稳?”沈知微忽然问。
“安稳得很。”春枝答道,“您上个月赏的那批药材,治好了他儿子的顽疾,张院判感激得很,说往后任凭您差遣。”
沈知微轻笑一声。上月她借故将张院判的儿子从京中调往江南,明着是贬谪,实则避开了京中官场的倾轧,还暗中送了药材和银两。如今太医院上下,已有半数是她的人,宫里谁生谁死,几乎全凭她一句话。
正说着,殿外传来脚步声,却是萧彻身边的小太监:“宁妃娘娘,陛下在容嫔宫里赏雪,让您过去一起用晚膳。”
沈知微眼底掠过一丝冷光,随即笑道:“知道了,本宫这就过去。”
容嫔的景仁宫装饰得花团锦簇,地龙烧得滚烫。容嫔穿着一身石榴红宫装,正依偎在萧彻身边,手里剥着橘子,笑靥如花。见沈知微进来,她连忙起身行礼,眼神却带着挑衅。
“妹妹来了,快坐。”萧彻的语气听不出喜怒,目光落在沈知微身上,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宫装,外面罩着玄色貂裘,衬得脸色愈发苍白,倒比往日多了几分楚楚可怜。
沈知微谢了座,目光扫过桌上的菜式,多是容嫔爱吃的甜腻之物。她拿起银筷,轻轻拨弄着碗里的莲子羹,忽然笑道:“容嫔妹妹真是好福气,陛下竟记得你爱吃这个。不像本宫,只爱喝些清粥。”
容嫔的笑容僵了僵,她知道沈知微素来不喜甜食,这是在暗讽她小家子气。萧彻却接过话头:“你身子弱,是该多喝些清粥。回头让御膳房给你炖些燕窝。”
这顿饭吃得各怀心思。容嫔频频向萧彻撒娇,沈知微却只是安静地喝粥,偶尔答上几句话,句句得体,反倒衬得容嫔有些聒噪。
晚膳后,萧彻借口看奏折,独自去了书房。沈知微跟在后面,见他站在窗前看雪,便上前为他披上披风:“天寒,陛下仔细着凉。”
萧彻握住她的手,指尖冰凉:“知微,你怪朕吗?”
“陛下是天子,当雨露均沾。”沈知微的声音柔得像水,“臣妾高兴还来不及,怎会怪您?”她知道他在试探,也知道他心里有她,这份制衡,不过是帝王的本能。
萧彻看着她,忽然叹了口气:“明日漠北王遣使来朝,你陪朕去太极殿见见。”这是让她参与朝政的意思,是补偿,也是更深的试探。
沈知微心中一凛,面上却笑得温婉:“臣妾遵旨。”
回到永寿宫时,雪又下大了。沈知微坐在灯下,看着春枝送来的密报:容嫔的父亲,京畿卫指挥使容洪,近日与废后周氏的旧部往来密切。她拿起笔,在密报上圈出“容洪”二字,旁边添了一行小字:“查其与沈家旧案的关联。”
窗外的红梅被雪压得低低的,像极了当年跪在刑场上的沈家旧部。沈知微抚摸着腰间的玉牌,指尖冰凉。她知道,萧彻的宠爱是毒药,权力才是解药。容嫔也好,其他妃嫔也罢,不过是她复仇路上的垫脚石。
“去告诉张院判,”沈知微忽然道,“容嫔近日总说头晕,让他开些安神的方子,记得加些‘合欢皮’,量大些。”合欢皮虽能安神,过量却会导致不孕,正好应了脉案上的“月信不调”。
春枝领命而去。沈知微走到窗前,看着漫天飞雪,忽然想起玉泉山的温泉。那时的温情或许有假,但萧彻指尖的温度是真的。可这又如何?在沈家满门的血债面前,这点温情不过是雪地里的脚印,太阳一出便会消失无踪。
她要的,从来不是帝王的爱,而是能让所有仇人血债血偿的权力。哪怕双手沾满污泥,哪怕最后众叛亲离,也在所不惜。
雪越下越大,仿佛要将整个紫禁城的罪恶都掩埋。沈知微拿起那枚刻着徽记的墨玉扳指,在灯下看着,扳指上的纹路在光影中扭曲变形,像一张张开的网,既困住了她,也将困住所有与沈家旧案相关的人。
明日见了漠北使者,或许能查到更多关于周明远私通敌国的证据。沈知微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,如同藏在雪下的梅锋,只待时机一到,便会刺破这重重伪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