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极殿的金砖在晨光中泛着冷光,十二根盘龙金柱撑起巍峨的穹顶,殿角的青铜香炉袅袅升起檀香,混着西域进贡的龙涎香,在空气中凝成厚重的威严。沈知微穿着一袭石青色朝服,领边绣着缠枝莲纹,腰间玉带束得恰到好处,衬得她身姿挺拔,却又在眉眼间带着一丝女子的温婉。
我国是漠北启元七年,南楚景和三年,西戎章和元年…“…”沈知微站在萧彻身侧,听着鸿胪寺卿念各国年号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朝服上的盘扣。漠北王遣使来朝,名义上是恭贺新年,实则想讨些好处,顺便探探大齐的虚实。
漠北使者是个络腮胡大汉,穿着貂皮长袍,操着生硬的汉话:“大齐皇帝陛下,我王愿以良马百匹换茶叶千担,不知陛下意下如何?”
萧彻尚未开口,沈知微已上前一步,声音清越如泉:“使者远道而来,怕是不知我大齐茶税新规。上等毛尖每担需抵良马两匹,若使者诚心交易,可先以五十匹良马为质,待春茶上市再补足差额。”她语气温和,却字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,正是沈父当年与漠北通商时用过的策略。
使者一愣,显然没料到会被一个后宫女子驳得哑口无言。萧彻看着沈知微的侧脸,晨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,投下一小片阴影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沈巍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的模样,心中竟生出一丝奇异的共鸣。
“宁妃所言极是。”萧彻缓缓开口,目光扫过使者,“便依此例。”
朝会结束后,萧彻在御书房留了沈知微。檀香木案上摊着漠北地图,他指着边境的“黑风口”:“这里是你父亲当年镇守的要塞,漠北人最是忌惮。”
“陛下对沈家旧事倒是清楚。”沈知微端起茶盏,水汽模糊了她的表情,“前日陛下说,父亲是因周明远构陷才获罪,可臣妾查到,当年抄家的圣旨,比周明远的供词早了三日。”
萧彻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,墨滴落在地图上,晕开一小片黑渍。“许是朕记错了。”他避开她的目光,“陈年旧案,不必深究。”
沈知微垂下眼帘,指尖的茶盏泛着凉意。这便是她要的破绽——皇帝在撒谎。沈家倒台绝非周明远一人所为,那道提前三日的圣旨,才是真正的杀招。
回到永寿宫时,雪已停了,檐角的冰棱折射出刺眼的光。春枝捧着一件猩红斗篷进来:“娘娘,容嫔宫里又出事了,说是她宫里的小厨房走水,烧了半间偏殿。”
“走水?”沈知微接过斗篷披上,唇角勾起一抹冷笑,“我看是有人想借火光做点什么吧。”昨夜她让小顺子在容嫔窗下埋了些硫磺,遇热便会燃起来,却又伤不了人,正好给她一个“关切”的由头。
果然,不到半个时辰,容嫔便派人来请,说自己受了惊吓,想请沈知微过去坐坐。沈知微带着一盒刚出炉的芙蓉糕,慢悠悠地往景仁宫去,远远便见宫人们在清扫灰烬,焦糊味顺着风飘过来,带着一丝诡异的甜香。
容嫔穿着一身粉色寝衣,坐在榻上抹泪,发髻散乱,珠钗歪斜。“姐姐可算来了,”她抓住沈知微的手,指甲几乎嵌进对方肉里,“方才好险,若不是本宫跑得快……”
沈知微抽回手,状似无意地拂去袖口的褶皱:“妹妹受惊了。这芙蓉糕是御膳房新做的,妹妹尝尝?”她亲自拿起一块递过去,指尖在糕饼上轻轻按了按——那里掺了些西域番红花,少量食用能安神,若与容嫔常喝的活血汤相冲,便会腹痛不止。
容嫔不疑有他,接过便咬了一大口。沈知微看着她吞咽的动作,目光落在她鬓边那支赤金点翠步摇上——那是前日萧彻赏的,与自己那支几乎一模一样。
三日后,容嫔因“误食生冷引发急腹症”卧病在床的消息传遍后宫。萧彻去探望了两次,便再没去过,反而常往永寿宫来,却总在殿外站片刻就走,像在刻意保持距离。
“陛下昨夜又在梅林站了半个时辰。”春枝拢着炭盆,语气带着不解,“天寒地冻的,何苦呢?”
沈知微正看着漠北送来的密信,上面说漠北王的妹妹当年曾嫁与周明远为妾,或许知晓沈家旧案的内情。她将信纸凑到烛火上,看着它化为灰烬:“他在等我服软。”
皇帝的心意从来复杂,既想让她掌权,又怕她权欲过盛;既欣赏她的才华,又忌惮她的锋芒。这份拉扯,像极了冬日的朝露,看似晶莹,却一触即碎。
忽有小太监来报,说西戎章和元年的使者求见,想请大齐赐些蚕种。沈知微挑眉,西戎从不养蚕,这分明是想打探大齐的丝织技艺。她起身换了件湖蓝色宫装,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,忽然对春枝笑道:“去告诉陛下,臣妾愿替陛下接待西戎使者。”
走到殿外,正撞见萧彻从梅林走来,玄色朝服上落了些雪花。他看着沈知微的装束,目光在她素净的发间停留片刻:“你想去?”
“西戎章和元年刚换了新王,怕是不安好心。”沈知微仰头看他,雪落在她睫毛上,瞬间融化成水,“臣妾正好学学如何与外邦打交道。”
萧彻看着她清亮的眼睛,忽然想起那日在太极殿她应对漠北使者的模样,心中那点刻意保持的疏离竟有些绷不住。“也好。”他声音微哑,“朕让鸿胪寺卿从旁协助。”
沈知微福身道谢,转身时,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——萧彻竟跟了上来。两人并肩走在覆雪的宫道上,靴底碾过积雪,发出细碎的声响,像在寂静的空气中投下石子。
“西戎蚕种之事,你打算如何应对?”萧彻忽然问。
“许他们十担劣种,再派个老蚕农‘不慎’透露些假技艺。”沈知微侧头看他,阳光穿过雪雾落在他脸上,映得他眼底的疲惫愈发清晰,“就像当年父亲对付西戎那般。”
萧彻的脚步顿了顿。他从未告诉过她沈父的旧事,她却总能精准地踩在他记忆的节点上,像一株柔韧的藤,悄无声息地缠上他最坚硬的铠甲。
“知微,”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,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,“待春暖花开,朕带你去沈将军当年镇守的黑风口看看。”
沈知微的心猛地一跳,面上却笑得温婉:“陛下若有空闲,臣妾自然愿往。”她知道,这是皇帝的示好,也是试探,而她要做的,便是在这温情与算计的缝隙中,一步步靠近那被掩埋的真相。
宫道尽头的红梅开得正盛,雪落在花瓣上,像洒了层碎银。沈知微看着萧彻转身离去的背影,忽然觉得这深宫的朝露虽寒,却也藏着一丝能燎原的火星——或许是皇帝眼底的动摇,或许是她握在掌心的权力,又或许,是那尚未可知、却已近在咫尺的沈家旧案的终局。
她抬手拂去肩上的落雪,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润,像极了多年前父亲血书上未干的墨迹。这一次,她不会再让真相被雪掩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