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京城的第三日,永寿宫的紫藤花攀着朱红宫墙开得泼泼洒洒,紫莹莹的花穗垂落如瀑,被风一吹便簌簌落在青石板上,像铺了层碎紫水晶。沈知微坐在窗前临摹兵法,宣纸上的“困兽阵”刚画到关键处,春枝匆匆进来,手里捏着张揉皱的纸条。
“娘娘,小顺子在容嫔父亲的书房外捡到的。”春枝的声音发颤,“上面说……说要借‘镇国将军印’做文章。”
沈知微捏着纸条的指尖泛白。镇国将军印是父亲的旧物,当年抄家时下落不明,如今突然被提及,必是有人想伪造信物,诬陷她勾结旧部谋逆。她抬头看向窗外,紫藤花影在宣纸上晃动,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。
这几日,皇帝虽未踏足永寿宫,却每日让人送来些东西——江南的新茶,她随口提过的孤本,甚至还有黑风口的一把黄沙,装在青玉瓶里,瓶底刻着极小的“彻”字。沈知微将这些东西锁在柜中,每看一眼,心口便像被紫藤的尖刺扎了一下——他的温情,如今成了最锋利的刀。
夜里,太医院的张之龄借着诊脉的由头进来,袖口藏着一卷密信。“娘娘,容洪联合了三位御史,明日早朝要递折子,说您私藏镇国将军印,与漠北使者密谈,意图复辟沈家兵权。”他压低声音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“他们还找到了当年抄家时的侍卫,说亲眼见您将印信藏在发髻里。”
沈知微铺开密信,上面的字迹潦草却狠毒,连伪造的印信图样都画得有模有样。她忽然想起花灯节那晚,容嫔宫里的小太监鬼鬼祟祟地在永寿宫墙外徘徊,当时只当是偷东西,如今想来,是在打探印信的下落。
“张院判可知那侍卫是谁?”沈知微的声音平静得可怕。
“是当年负责抄家的副总管,现在在容府当差。”张之龄从药箱里取出个小瓷瓶,“这是‘假死药’,若事不可为……”
“不必。”沈知微将密信凑到烛火上,看着它化为灰烬,“我倒要看看,他们能演到哪一步。”
次日清晨,天还未亮,永寿宫便被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。容嫔穿着一身绯红宫装,站在宫门口,身后跟着三位面色凝重的御史,见沈知微出来,立刻扬声道:“宁妃私藏逆臣信物,勾结外邦,还请陛下彻查!”
沈知微穿着件月白常服,乌发仅用一根木簪绾着,看着容嫔鬓边那支赤金点翠步摇——还是皇帝前几日赏的,此刻在晨光中闪着刺眼的光。“本宫身正不怕影子斜,随你们去便是。”
乾清宫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。萧彻坐在龙椅上,脸色阴沉得像要落雨,案上摆着那枚所谓的“镇国将军印”,铜锈斑驳,一看便是仿造的。容洪跪在地上,声泪俱下地控诉,说沈知微昨夜派人去漠北使者驿馆,送去的密信被他截获。
“密信何在?”沈知微抬眼,目光扫过容洪颤抖的指尖。
容洪连忙呈上信纸,字迹模仿得与沈知微有七八分像,写着“三月初三,黑风口见,以印为信”。
殿内一片死寂,连呼吸声都听得见。沈知微忽然笑了,笑声清越却带着寒意:“容将军怕是忘了,本宫这几日右臂受伤,连笔都握不住,如何写信?”她说着抬起右臂,腕间缠着厚厚的绷带,是昨日故意让春枝用热水烫伤的。
张之龄适时上前:“回陛下,宁妃娘娘前日烫伤右臂,臣可以作证,确不能执笔。”
容洪的脸色瞬间惨白,张口结舌说不出话。容嫔连忙补充:“许是她让人代笔!”
“代笔?”沈知微看向萧彻,目光坦荡,“陛下可知本宫的笔迹有何不同?”她顿了顿,声音清晰,“本宫写‘镇国’二字时,‘镇’的最后一笔会勾起,‘国’字少一点,是父亲教的,说‘国不可缺一,却需留余地’。”
萧彻的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,目光落在那封密信上——“镇国”二字规规矩矩,毫无破绽。他忽然想起黑风口那日,她指着地图说“留个暗哨”,眼神亮得像星子,那时她写“困兽阵”,确如所言,“镇”字的勾格外明显。
“容洪,”萧彻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你还有何话可说?”
容洪瘫在地上,汗如雨下。就在这时,殿外传来急报,说漠北使者突然暴毙在驿馆,死前手里捏着半块芙蓉糕,上面沾着西域番红花——正是沈知微前几日赏给容嫔的那种。
“是她!一定是她杀人灭口!”容嫔尖叫起来,指着沈知微,“她怕使者说出实情!”
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。这步棋够狠,直接将漠北使者的死扣在她头上,连辩解的余地都不留。她看向萧彻,见他眉头紧锁,眼底翻涌着挣扎——一面是证据确凿的“谋逆”,一面是他或许从未相信的“真心”。
“陛下,”沈知微缓缓跪下,脊背挺得笔直,“臣妾恳请彻查驿馆,若找不到本宫派人的证据,还请严惩诬告者。”
萧彻看着她素净的脸,想起花灯节那晚她捧着琉璃灯的模样,灯影在她眼底碎成星光。他忽然起身,龙袍扫过案几,发出哗啦的声响:“将容洪、容嫔打入天牢!宁妃……暂居静心苑,待查清再议。”
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愣住了。沈知微抬头,撞进他眼底,那里没有信任,只有权衡——他终究还是信不过她,却也舍不得杀她。
静心苑的紫藤也开得正好,却比永寿宫的多了几分萧瑟。沈知微坐在石凳上,看着春枝送来的点心——是皇帝让人从御膳房取的,她爱吃的芙蓉糕,上面却少了颗莲子,是她以前总挑出来的。
“娘娘,陛下还是信您的。”春枝试图安慰。
沈知微拿起一块糕,甜意漫到舌尖,却苦得发涩。她知道,这场危机还没结束,容洪背后定有更大的势力,或许牵扯着当年沈家旧案的真凶,而皇帝的“暂居”,不过是将她放在更安全的囚笼里。
夜里,墙头上落下个小纸团,是小顺子送来的,说容洪在狱中招供,背后有“周党”旧部指使,还提到二十年前抄家时,有位“贵人”也在场,戴着鎏金面具。
沈知微捏着纸团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。鎏金面具……她忽然想起父亲血书的角落,除了徽记,还有个模糊的面具印记。原来这场阴谋,远比她想的更深,连当年的真相都要被牵扯出来。
窗外的紫藤花被夜风吹落,落在石桌上,像滴碎的血。沈知微望着乾清宫的方向,那里灯火通明,想必皇帝也在彻夜难眠。她忽然不确定,这场复仇的终局,究竟是大仇得报,还是同归于尽。
但她知道,自己不能停。就像这紫藤,哪怕攀着断壁残垣,也要开到荼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