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寿宫的银杏叶落了满地,像铺了层碎金。沈知微踩着落叶走进院门时,青黛正领着小太监扫阶,见她回来,手里的扫帚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,眼圈瞬间红了:“娘娘可算回来了!”
她今日换了件月白夹袄,领口滚着银线,下身是墨绿马面裙,裙摆绣着暗纹兰草,走时裙摆扫过银杏叶,带起一阵细碎的金风。鬓边仍簪着那支白玉簪,只是锦囊里多了小和尚的平安符,隔着衣料能摸到菩提子的棱角。
“都妥当了?”沈知微接过春枝递来的暖炉,入手温烫,炉身是她惯用的缠枝莲纹银胎,“景珩呢?”
“殿下在书房练字呢,”青黛连忙回话,声音里带着笑意,“一早便问了三遍‘娘什么时候回’,奴婢按娘娘的吩咐说了,他还把您绣的玉兰花荷包系在腰间,说要等您回来瞧。”
沈知微走到书房外,便听见里面传来稚嫩的诵读声:“君子务本,本立而道生……”推开门,见三皇子萧景珩正伏在紫檀木桌上,穿着件杏色小袄,领口沾着点墨渍,像只偷喝了墨汁的小雀儿。他面前的宣纸上,“孝”字写得歪歪扭扭,却比往日工整了许多。
“娘!”景珩抬头看见她,眼睛亮得像浸了晨露的星子,丢下笔就扑过来,小脑袋撞在她膝头,“您可回来了!张先生夸我字有进步呢!”
沈知微弯腰抱起他,小家伙的发间还带着墨香,她用指腹擦去他嘴角的墨渍,笑道:“让娘瞧瞧,我们景珩是不是又长高了?”暖炉放在桌上,袅袅升起的热气里,混着案上桂花糖糕的甜香——是景珩特意让小厨房留的,说“娘爱吃甜的”。
母子俩正说着话,听雪悄无声息地走进来,手里捧着个锦盒,里面是三日来的密报。沈知微接过,目光扫过“翊坤宫”三字时微微一顿:娴嫔昨日去钟粹宫探望瑕嫔,鬓边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,正是当年废后的心爱之物,话里话外总提“宁贵妃独揽凤印,怕是容不得旁人”。
“瑕嫔怎么说?”沈知微指尖在密报上敲了敲,暖炉的温度透过指尖漫开,让她声音里没带半分戾气。
“回娘娘,”听雪低声道,“瑕嫔娘娘正试新做的杏黄宫装,听了只淡淡笑了笑,说‘我只要在陛下身边就好,旁人如何与我无关’,还把娴嫔送的胭脂丢在了妆台最底层。”
沈知微放下密报,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。这独孤瑕瑜,倒比娴嫔想的纯粹些——她的执念全在皇帝身上,而非后宫争斗,这般心思,虽蠢钝,却也少了几分阴毒。
傍晚时分,景珩捧着幅画跑进来,纸上用朱砂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人影,旁边写着“娘”。“这是我画的娘,”他仰着小脸,杏色小袄的袖口沾着朱砂,像落了两朵小红花,“张先生说,画得像极了!”
沈知微接过画,指尖抚过那稚拙的笔触,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画兵符,也是这般笨拙。她弯腰在他额头亲了口,暖炉的热气混着孩子身上的奶香气,在鼻尖萦绕:“我们景珩画得最好,娘要把它贴在床头。”
正说着,萧彻掀帘进来。他穿着件石青常服,腰间玉带松了半寸,显然是刚从钟粹宫过来,眉宇间带着几分倦意。看见沈知微抱着景珩笑,眼底的疲惫瞬间化了大半,走过来揉了揉景珩的发顶:“今日学了什么?”
“学了‘父母在,不远游’,”景珩从沈知微怀里挣下来,跑到萧彻身边,小手抓住他的衣角,“张先生说,娘不在的时候,我要乖乖听话,才是孝顺。”
萧彻的目光落在沈知微身上,她月白夹袄的领口被景珩蹭了点墨,却显得格外生动。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她离宫时,石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晨雾里,那时的牵挂,竟比处理十本奏折还磨人。
“回来就好。”他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这片刻的暖,“钟粹宫的事,委屈你了。”
沈知微摇摇头,将景珩的画递给春枝收好:“陛下有陛下的难处,臣妾懂。”她抬头时,鬓边的白玉簪在烛火下泛着光,眼底的从容里,藏着只有他能看懂的体谅。
窗外的银杏叶还在落,一片叶子打着旋飘进窗,落在景珩的砚台上。沈知微看着父子俩凑在一起看棋谱,萧彻的玄色袖口与景珩的杏色小袄交叠,像幅温暖的画。她悄悄摸了摸腰间的平安符,菩提子硌着掌心——或许这深宫的博弈里,总得有些这样的时刻,让她觉得,那些隐忍与算计,都有了几分值得。
而翊坤宫的娴嫔,正对着铜镜摘下那支赤金点翠步摇。镜中的人影脸色铁青,她原想借瑕嫔的手打压沈知微,没料想那丫头竟是块捂不热的石头。窗外的秋风卷着落叶拍在窗上,像在嘲笑她的徒劳。她捏紧步摇,尖细的簪尖刺进掌心——总有法子让她们斗起来的,这后宫,从来容不得谁独善其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