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的风带着水汽,刮过西郊废弃的粮仓,扬起满地尘埃。沈知微穿着一身玄色夜行衣,裙摆被风扫得紧贴小腿,勾勒出纤细却挺拔的身形。她未施粉黛,乌发用同色发带束在脑后,露出光洁的额头,唯有那道浅淡的烫伤疤痕在月光下若隐隐现,像枚沉默的勋章。
粮仓的木门虚掩着,里面黑黢黢的,隐约传来春枝压抑的啜泣声。沈知微握紧袖中的短刀——那是父亲留下的防身之物,刀柄已被摩挲得发亮。她知道,这扇门后不仅有春枝,更有一场赌局,赌萧彻的信任,赌自己的命,赌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敢不敢现身。
“沈知微,你果然来了。”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暗处传来,伴着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。三个蒙面人从立柱后走出,手里握着钢刀,刀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“把太皇太后的令牌交出来,饶你不死。”
沈知微挑眉,夜行衣的领口被风掀起,露出一截莹白的脖颈:“本宫当是谁,原来是周显的余孽。”她故意提高声音,目光扫过粮仓梁上的阴影——那里藏着凌钰衡的人,“可惜啊,你们等不到令牌了。”
话音刚落,梁上忽然落下数道黑影,藏青色劲装在月光下划出利落的弧线。凌钰衡首当其冲,玄色劲装的袖口束得紧紧的,手中绣春刀劈开一道寒光,直取为首蒙面人的咽喉。他动作快如闪电,侧脸的线条在打斗中愈发冷硬,唯有眼底那抹警惕,始终锁在沈知微身上。
混乱中,沈知微趁机解开春枝身上的绳索。春枝穿着件灰扑扑的粗布裙,发髻散乱,脸上还带着泪痕,看见她时哭得更凶:“娘娘,是奴婢没用……”
“别怕。”沈知微拍了拍她的背,指尖触到她冰冷的手,忽然听见身后有破空声——竟是个漏网之鱼,举着刀朝她砍来。她转身想躲,却被春枝绊了一下,眼看刀锋就要及身,一道黑影猛地撞开她,玄色劲装的后背硬生生挨了那刀,血瞬间洇开,像朵绽开的黑牡丹。
是凌钰衡。
他闷哼一声,反手一刀结果了刺客,转身看沈知微时,眉峰拧得死紧:“贵妃娘娘怎可如此莽撞?”声音里带着怒意,却掩不住后怕。
沈知微看着他后背的血迹,忽然想起听雪说过,他妹妹凌月的药快用完了。她从袖中取出个瓷瓶,塞到他手里:“这是上好的金疮药,比太医院的管用。”语气依旧清冷,却少了几分针锋相对。
凌钰衡握着瓷瓶,指腹触到上面温润的釉色,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掖庭,他曾见过这个女子——那时她还穿着粗布囚服,却在雪地里给冻僵的小太监喂热粥,眼神干净得像山涧的泉水。原来这些年,她从未变过,只是把柔软藏在了刀光剑影之后。
“多谢娘娘。”他低声道,第一次没有用“贵妃”的尊称。
回到宫中时,天已微亮。永寿宫的海棠经了夜雨,落了满地残红。萧彻穿着藏青色常服,正坐在廊下等她,鬓边的华发被晨露打湿,眼底的红血丝看得真切。见她进来,他猛地起身,动作急得带翻了案上的茶盏,茶水溅湿了他的衣摆,他却浑然不觉:“你怎么样?有没有受伤?”
沈知微摘下蒙脸的黑布,露出被划伤的侧脸——是刚才打斗时被飞溅的木屑蹭到的,血珠正顺着下颌线滑落。“臣妾无碍。”她看着他眼底的焦灼,忽然笑了,“倒是陛下,一夜未睡吧?”
萧彻伸手抚过她的伤口,指尖抖得厉害:“你可知朕有多怕?”他的声音嘶哑,带着后怕,“若你有三长两短,朕……”他没说下去,只是将她紧紧拥入怀中,藏青色常服的衣襟沾了她的血,温热而粘稠,“往后不许再这样冒险,朕不准。”
沈知微靠在他胸口,听着他擂鼓般的心跳,忽然觉得这场以命相搏的赌局,值了。“陛下,”她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臣妾不是鲁莽,是想让陛下看清,谁才是真正能与你并肩的人。”
萧彻低头,吻去她脸颊的血珠,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:“朕从未怀疑过你。”
这场夜险像块投入湖心的石,不仅荡开了萧彻心中最后一丝疑虑,更让凌钰衡对沈知微刮目相看。三日后,他亲自送来李嵩余党的供词,玄色劲装的后背缠着厚厚的绷带,走路还有些不便。“娘娘,”他将供词放在案上,目光落在她正在看的《游侠传》上,“这些人招了,是受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指使,想借刀除掉您,再嫁祸给西戎。”
沈知微翻过一页书,书页的脆响在安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:“太后倒是急不可耐。”她抬眼看向凌钰衡,“你妹妹的药,本宫让人送了新的去,是太医院最好的方子。”
凌钰衡的喉结动了动,忽然屈膝跪下:“臣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。”这一次,他的声音里没有试探,只有真心实意的臣服。
后宫的晋封旨意很快传遍各宫。月嫔搬入翊坤宫,穿着石青色绣鸾鸟的宫装接受朝拜,眉宇间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;柳婕妤依旧守在寿安宫,浅绿罗裙换了新的料子,却还是每日给景璃读诗,耐心得像春日的风。唯有钟粹宫,依旧挂着“瑕嫔”的匾额,引得后宫议论纷纷。
太后在慈宁宫大发雷霆,摔碎了心爱的青花瓷瓶,赤金点翠的抹额歪在鬓边,脸色铁青如铁:“凭什么?凭什么她沈知微说晋封就晋封,我儿有孕却原地不动?”
身边的掌事嬷嬷连忙跪下:“娘娘息怒,许是陛下想等瑕嫔诞下龙嗣,再一起晋封呢?”
太后深吸一口气,指甲掐进掌心:“你去告诉瑜儿,让她抓紧时间,务必先生下皇子,到时候看沈知微还怎么嚣张!”
钟粹宫的紫藤架下,独孤瑕瑜正摸着小腹发呆,杏黄宫装的裙摆沾了些泥土,鬓边的红宝石步摇也歪了。她其实不在乎晋不晋封,只盼着孩子平安降生,可听了太后的话,心里终究有些不是滋味。“姐姐,”她看见沈知微走来,连忙起身,“他们都说……”
“陛下有他的打算。”沈知微在她身边坐下,递过一碗安胎药,“他说,要等孩子落地,亲自为他取名,再以‘皇子之母’的身份晋封你为‘瑕妃’,风风光光的。”
独孤瑕瑜的眼睛亮了起来,像落了星光:“真的?”
“自然是真的。”沈知微笑着点头,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墙上,那里的海棠又开了新的,红得像火,“陛下心里,一直有你。”
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一个烟霞色,一个杏黄色,在满地紫藤花影里,竟有了几分难得的平和。沈知微知道,这平和只是暂时的,那些藏在暗处的仇恨与算计,还在等着她一一清算。但她不怕,因为她终于有了可以信任的盟友,有了能与她并肩的帝王,更有了披荆斩棘的勇气。
暖阁里的《游侠传》还摊在案上,风吹过书页,停在“荆轲刺秦”那篇。沈知微伸手将它合上,指尖触到父亲留下的短刀,忽然觉得,比起那些孤注一掷的游侠,她更想做执棋的人,在这深宫棋局里,落子无悔,直至终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