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寿宫的桂花开了,细碎的金蕊缀满枝头,风一吹便簌簌落下,混着阶前的青苔气息,酿出满院甜香。沈知微坐在窗前的软榻上,手里拈着枚桂花,指尖染了点鹅黄。她穿着件月白杭绸衫子,领口滚着圈银线,乌发松松挽着,只用支羊脂玉簪固定,鬓边垂着的发丝被风拂得轻颤,倒比往日多了几分柔和。
春枝正蹲在廊下晒药草,紫苏、薄荷、金银花……摊开的竹匾里像铺了层彩色的绒毯。她穿着青布裙,袖口挽得老高,露出结实的小臂,脸颊沾着点药粉,看见沈知微望过来,连忙用袖子擦了擦,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:“娘娘,这是张之龄大人新送来的安神草,说晒干了泡茶喝,能睡得安稳。”
沈知微招手让她过来,从妆盒里取了支银簪——簪头是朵小小的玉兰花,与春枝丢失的那支一模一样。“戴上看看。”她亲自为春枝插在鬓边,指尖触到她耳后的疤痕,那是当年在掖庭,为了护她被烙铁烫伤的。
春枝的眼圈一下子红了,青布裙的裙摆绞在手里:“娘娘……”
“傻丫头。”沈知微笑着替她拭去泪,“当年在掖庭,若不是你偷偷把窝头塞给我,我早饿死了。”她望着窗外的桂花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那时候我总想,什么时候才能走出那鬼地方,没想到一晃眼,竟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。”
春枝哽咽道:“奴婢知道娘娘心里苦,那些害了沈家的人,奴婢就算拼了命,也要帮娘娘找出来。”她顿了顿,攥紧拳头,“就像当年您说的,‘活着,总有希望’。”
沈知微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漫开。是啊,活着,才有机会报仇,才有机会护住想护的人。她忽然想起昨夜萧彻抱着她时,藏青色常服的衣襟勒得她生疼,他在她耳边反复说:“知微,别离开朕,千万别离开朕。”那声音里的恐惧,像个怕丢了珍宝的孩子。
正说着,听雪捧着茶盏进来,玄色比甲上绣着暗纹兰草,与沈知微衫子上的纹样暗暗相合。“娘娘,陛下在书房等您,说新得了本《漠北舆图考》,想与您一起看。”
沈知微起身时,月白衫子的裙摆扫过案上的兵书,露出夹在里面的密报——张之龄已按她的吩咐,在太后的汤药里加了“忘忧草”,剂量极轻,只会让人日渐心神不宁,却查不出任何异状。
乾清宫的书房里,檀香混着墨香,在空气中凝成沉静的雾。萧彻穿着石青色常服,正趴在案上临摹兵书,鬓边华发被烛火映得愈发清晰,眼角的细纹里藏着掩不住的倦意。见沈知微进来,他连忙推开纸笔,眼底瞬间亮起光,像孩子见了糖:“你可来了,看这处关隘,当年定安王就是从这里奇袭西戎的。”
沈知微凑过去,指尖点在舆图上的“雁门关”:“陛下是想效仿定安王?”
“知我者,莫若你。”萧彻握住她的手,按在自己心口,“有你在,朕总觉得安心。”他忽然低头,吻落在她的发顶,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,“那日粮仓之事,朕想了一夜,若真没了你,这江山于朕而言,还有什么意思?”
沈知微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,软得发疼。她反手抱住他,月白衫子的领口蹭过他的下巴:“陛下放心,臣妾不会有事的。”
夜深时,沈知微在宫道上遇见凌钰衡。他穿着玄色劲装,正带着侍卫巡逻,腰间绣春刀的刀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后背的伤已大好,走路时身姿挺拔如松。看见沈知微,他停下脚步,躬身行礼:“娘娘。”
“凌统领。”沈知微看着他,月白衫子在夜色里像团朦胧的光,“西戎那边有动静了?”
凌钰衡抬头,目光撞上她的视线,这一次没有躲闪:“回娘娘,使者传回消息,西戎王已在边境集结兵力,只等秋汛结束便动手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“户部尚书李嵩的家眷,还藏在京郊的庄子里。”
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透露朝堂机密,沈知微眼底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了然。她从袖中取出个锦囊,里面是张之龄新配的药方:“你妹妹的肺痨,用这个方子试试,比太医院的稳妥。”
凌钰衡接过锦囊时,指尖微颤。他知道,这不仅是药方,更是她递来的信任。“谢娘娘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。
慈宁宫的深夜,总是被噩梦撕碎。太后穿着石青色寝衣,坐在梳妆台前,铜镜里的人影面色蜡黄,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一般。她刚从噩梦中惊醒,梦见废后戴着镣铐向她索命,指甲缝里还沾着血。“水……水……”她嘶哑地喊着,打翻了床头的汤药,褐色的药汁溅在明黄色的帐幔上,像朵丑陋的花。
掌事嬷嬷连忙进来,看见满地狼藉,吓得脸色发白:“娘娘,您又做噩梦了?张之龄大人不是说,这药能安神吗?”
太后死死攥着衣襟,石青色寝衣被揉得发皱:“不对劲……这药不对劲……”她总觉得心口发慌,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她的五脏六腑,“去,把月嫔叫来,哀家要问她,沈知微最近在做什么!”
窗外的风卷着桂花香,从窗缝里挤进来,带着甜腻的暖意,却吹不散殿内的阴寒。太后望着铜镜里自己憔悴的脸,忽然觉得,这深宫就像个巨大的泥潭,她和沈知微,终究要有一个人,彻底沉下去。
而永寿宫的桂树下,沈知微正看着春枝将晒干的安神草收进瓷罐。月光落在她月白的衫子上,像洒了层碎银,她忽然轻笑一声,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:“好戏,才刚刚开始。”
夜风拂过,桂花簌簌落下,落在她的发间、肩头,像给这场无声的博弈,撒上了层温柔的伪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