寿安宫的暖阁里,铜炉燃着温润的沉香,混着窗外银杏叶的清苦,在空气中缠成柔软的网。沈知微坐在矮榻边,手里拿着本绣着小兔子的肚兜,正用银线细细锁边。她穿着件月白绣兰草的软缎衫子,乌发松松挽成个随云髻,簪着支珍珠流苏钗,流苏垂在颊边,随着穿针的动作轻轻晃,晃得暖阁里的光都柔了几分。
榻上,萧景璃裹着件狸猫纹的小锦被,鼻尖还泛着点红——前几日受了凉,刚退了烧。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,看着沈知微拈针的手指,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好奇,石榴红的小袄领口敞着,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,像只刚睡醒的小狐狸。
“娘娘,针脚好匀净。”柳婕妤端着药碗进来,浅绿罗裙的裙摆扫过地面的绒毯,带起些微的风。她把药碗放在小几上,看着景璃直往沈知微身边缩,眼底漾起温和的笑意,“公主今日精神好多了,昨夜也没再哭着找太奶奶。”
沈知微放下针线,伸手探了探景璃的额头,指尖的温度让小家伙舒服地眯起眼。“药还得再喝两剂才稳妥。”她端过药碗,用银匙搅了搅,吹凉了才递到景璃嘴边,“乖,喝了药,下午带你去看御花园的菊展,有黄的、紫的,还有像小绣球似的。”
景璃皱着小眉头,却没像往日那样躲,小口小口地咽着药汁,苦得小脸皱成一团,却还是伸手抓住沈知微的袖口——月白衫子的袖口绣着朵小小的兰草,是她最喜欢的图案。“娘……苦。”
这声“娘”轻得像羽毛,落进暖阁里,竟让满室的沉香都静了静。
沈知微的动作顿住了,珍珠流苏钗的珠子轻轻撞在一起,发出细碎的响。她低头看着景璃抓着自己袖口的小手,那手上还带着刚退烧的温热,忽然想起三日前的深夜。
那日景璃烧得厉害,小脸通红,嘴里胡话连篇,尽是“别抓我”“玄色……好怕”。太皇太后年事已高,经不起熬夜,柳婕妤守在床边煎药,是沈知微抱着她,坐在榻边轻轻拍着后背,哼着江南的童谣,一夜未合眼。天快亮时,小家伙烧得迷迷糊糊,忽然往她怀里缩了缩,哑着嗓子喊了声“娘”,然后便安稳睡去。
当时沈知微的心像被温水浸过,又酸又软。她知道这孩子心里的怕——宫变那晚,她亲眼看着穿玄色衣袍的侍卫砍倒了乳母,从此便落下病根,见了生人脸就白,更别说亲近谁。可这几日相处下来,她会缠着自己读画本,会把最甜的栗子糕塞到自己嘴里,会在听到雷声时扑进自己怀里……原来不知不觉间,这颗受过伤的小小心脏,已把她当成了可以依靠的人。
“不苦了。”沈知微从袖中摸出颗蜜饯,剥了纸递到景璃嘴边,声音柔得像化了的糖,“含着这个,就甜了。”
景璃含着蜜饯,眼睛亮闪闪的,又脆生生地喊了声“娘”,小手还在沈知微的袖口上蹭了蹭,像只撒娇的小猫。
软榻上的太皇太后其实早就醒了。她穿着石青色的寝衣,半眯着眼,看着眼前这一幕,银白的发丝在枕上散着,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。她活了大半辈子,见多了后宫里的虚与委蛇,可沈知微对景璃的好,是装不出来的——夜里给孩子掖被角的手,喂药时耐心吹凉的动作,读画本时温柔的语调……这些细微处的暖,比任何誓言都实在。
“哀家老了,”太皇太后忽然开口,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,“护不住景璃一辈子。”她看着沈知微,目光里带着长辈的期许,“你既待她真心,往后……便多担待些吧。”
沈知微抱着景璃起身,月白衫子的裙摆垂在地上,像朵盛开的云。“太皇太后放心,臣妾会的。”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人儿,景璃正用脸颊蹭着她的颈窝,呼吸温热,“景璃,跟太奶奶说,往后娘带你好不好?”
景璃似懂非懂地点头,小奶音糯叽叽的:“好,跟娘。”
暖阁外,春枝正和听雪站在廊下,看着院子里飘落的银杏叶。春枝穿着青布裙,手里捧着刚晒好的安神草,听见里面传来的稚语,眼圈微微发红:“娘娘这些日子没白疼公主,你看公主现在多亲她。”
听雪穿着玄色比甲,指尖捏着块刚从地上拾起的银杏叶,叶脉清晰如网。“可不是嘛,”她望着暖阁的方向,眼底带着欣慰,“公主能有个真心疼她的人,比什么都强。”
这时,凌钰衡提着个食盒从回廊走过,玄色劲装的肩头落了片银杏叶。他听见暖阁里传来的笑声,脚步顿了顿,随即又继续往前走——那笑声里的暖意,连他这常年待在暗处的人都能感受到。他手里的食盒里,是刚从太医院取来的润肺汤,是沈知微特意让人给景璃备的。
乾清宫的书房里,萧彻正看着凌钰衡递来的密报,上面写着“镇国公府近日频频与礼部往来,似在筹备祭祀礼器”。他穿着藏青色常服,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,忽然想起早上沈知微派人送来的信,说景璃喊她“娘”了,字里行间的雀跃,隔着纸都能感受到。
他拿起笔,在密报旁批注了句“严查礼器,勿让奸人有机可乘”,然后放下笔,望着窗外的天空笑了。这深宫太冷,他和她都曾是孤家寡人,如今能有景珩和景璃这两个孩子绕膝,能有彼此可以依靠,或许便是这权力场里,最难得的温暖了。
傍晚时分,沈知微带着景璃回永寿宫。景璃穿着沈知微亲手缝制的小袄,上面绣着只小兔子,正趴在沈知微怀里,指着天上的流云喊“棉花糖”。沈知微的月白衫子被她蹭了些口水,却毫不在意,只笑着应和:“等景璃病好了,娘让小厨房给你做真的棉花糖。”
宫道两旁的银杏叶还在落,像场金色的雨。沈知微抱着怀里的小人儿,忽然觉得,这深宫里的争斗再险,前路再难,只要有这份稚语里的依赖,有身边人的暖意,她便能一步步走下去,走到那些仇恨烟消云散,走到孩子们能安稳长大的那天。
而寿安宫的暖阁里,太皇太后看着沈知微留下的那本绣了一半的肚兜,忽然让柳婕妤取来个红木匣子。匣子里是串紫檀佛珠,上面刻着“平安”二字,是当年先帝赐给她的。“把这个给贵妃送去,”太皇太后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,“就说……是哀家给景璃求的。”
沉香依旧在炉中燃着,将这份悄然滋生的信任与依赖,缠得愈发紧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