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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章:心湖微澜

朱墙恨

太皇太后的丧期刚过,宫墙内的素白幡旗尚未完全撤去,只余下几处角落还飘着零星的白,像落尽了雪的枝头,残留着几分清寒。永寿宫的暖阁里,地龙的火势减了些,空气里还萦绕着淡淡的檀香,混着案上未干的墨香,酿出一种沉郁的静。

  沈知微坐在紫檀木案后,穿着件月白色的暗纹宫装,领口袖边未绣任何花纹,只在发间簪了支白玉簪,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,眼下的青影也重了几分。她面前摊着几张宣纸,上面写着几个娟秀的名字,笔尖悬在纸上,迟迟未落。

  春枝端着杯热茶进来,青布裙的裙摆扫过地面的绒毯,轻手轻脚地放在案边:“娘娘,歇会儿吧,这几日您都没好好合眼。”

  沈知微没抬头,指尖捻着狼毫,声音带着未散的沙哑:“歇不得。储秀宫的那几位还等着呢,总不能一直悬着。”

  太皇太后的丧仪占去了近一个月,太后先前选的那几位大臣之女,便一直被晾在储秀宫,穿着簇新的宫装,却像被遗忘的摆设。按宫规,新选入宫的秀女需在吉日册封,如今丧期已过,这事便拖不得了。

  可沈知微心里堵得慌。太皇太后的音容还在眼前,那樟木箱里的证据沉甸甸地压着她的心,让她连呼吸都带着疼。偏在这时,还要为太后的人操办册封事宜,每写下一个字,都像在往伤口上撒盐。

  “罢了,该办的事,总得办。”她深吸一口气,笔尖落下,在宣纸上写下第一个名字——李若雁,吏部尚书之女,性情温婉,封贵人。

  第二个——张静姝,户部侍郎之女,娴静少言,封常在。

  第三个——王绾绾,御史大夫之女,活泼好动,封答应。

  都是些不高不低的位份,既合乎规矩,又没给太后借题发挥的余地。她放下笔,望着那几行字,月白色的袖口轻轻拂过纸面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
  恰在此时,萧彻推门而入。他穿着件藏青色常服,腰间的玉带松松系着,显然是刚从御书房过来,眉宇间还带着处理政务的倦意。“还在忙?”他走到案边,目光落在宣纸上,一眼便明白了。

  “陛下。”沈知微起身行礼,被他一把扶住。

  “不必多礼。”萧彻拿起宣纸,看着上面的名字和位份,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疼惜,“这些事,让礼部或内务府去办便是,何苦自己熬着?”

  “臣妾是协理六宫的贵妃,这些本就是臣妾的职责。”沈知微垂着眼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,“虽非臣妾所愿,却也不能坏了规矩。”

  萧彻将宣纸放回案上,伸手抚上她的脸颊,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微微一颤:“在朕面前,不必说这些。”他的声音放得极柔,“你定的便好,无论是贵人还是答应,都依你。别委屈了自己。”

  他何尝不知道她的难处?太皇太后刚走,她心里正难受,偏还要为太后安插的人费心,换作是谁,都难以忍受。可她偏做得滴水不漏,连位份都定得这般妥帖,既没失了贵妃的体面,也没给旁人留下话柄。

  “谢陛下。”沈知微的声音轻了些,心里那点被规矩压着的委屈,似乎被他这一句话吹散了些。

  萧彻看着她苍白的脸,忽然想起太后前日派人送来的点心,说是“给皇帝补补身子”,话里话外却总在打听新妃的册封事宜,那急切的语气,哪有半分关心儿子的样子?全是算计,全是对权力的贪念。他心里的厌恶又深了几分,握着沈知微的手也紧了紧:“往后这些事,若不乐意,便推给李德全,别硬扛着。”

  沈知微点了点头,没再多说。

  而慈宁宫的暖阁里,气氛却与永寿宫截然不同。太后穿着件石青色的织金锦袍,领口绣着怒放的牡丹,衬得她枯槁的脸颊也多了几分血色。她正慢条斯理地用银签挑着燕窝,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。

  “娘娘,永寿宫那边递了牌子,说是要给储秀宫的那几位册封了,位份都定好了,最高的是贵人。”掌事嬷嬷低声回禀,眼底带着讨好的笑意。

  太后嗤笑一声,将银签丢在碟子里:“沈知微倒是会做人,既不违了规矩,又没给哀家面子。”她顿了顿,端起茶盏,指尖在描金的杯沿上轻轻划着,“不过也无妨。太皇太后死了,她最大的靠山没了,往后这后宫,看她还能得意多久。”

  “娘娘说的是。”嬷嬷连忙附和,“瑕嫔娘娘还怀着龙胎呢,等孩子生下来,咱们便更有底气了。”

 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,目光望向窗外。宫墙内的素白渐渐褪去,新的绿意正从枝头冒出来,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——压抑了这么久,总算能喘口气了。月嫔死了便死了,不过是枚没用的棋子,只要她还在,只要瑕嫔的孩子能平安生下来,这后宫的风向,迟早会变。

  西厢的禅房里,缘澄正对着一盏青灯枯坐。他穿着件灰色僧袍,袖口磨出了毛边,面前的经卷摊开着,梵文的字句密密麻麻,却一个也没看进去。

 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佛珠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那日太皇太后的葬礼上,他借着诵经的机会,悄悄将太后与镇国公往来的密信,塞进了李德全的袖中。那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的,藏在太后礼佛的坐垫下。

  他知道这是算计,是争斗,是佛门弟子不该沾染的红尘俗事。可他控制不住,一想到父母的血海深仇,一想到沈施主在深宫里步步维艰,他便觉得那清规戒律,远没有复仇和护她周全重要。

  可做完这一切,心却乱了。

  佛经上说“心无挂碍,无有恐怖”,可他现在满是挂碍,满是恐惧。恐惧计划败露,恐惧连累沈施主,更恐惧自己双手沾染上的算计,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清净。

 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,月光透过窗棂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,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。他忽然很想见见沈施主,想听听她的声音,想告诉她自己心里的乱。

  他们是知己,无需多言,便能懂彼此眼底的沉重和不易。在她面前,他或许能稍微喘口气,不用假装四大皆空,不用掩饰心里的波涛。

  禅房里的檀香燃尽了,最后一点火星熄灭,留下一缕轻烟,在寂静的夜里缓缓飘散。缘澄闭上眼,耳边似乎又响起沈施主那日在禅房说的话:“有些路,一旦踏上,便回不了头了。”

  是啊,回不了头了。无论是她的复仇路,还是他的。

  只是这条路上,能有个懂自己的人,偶尔说说话,或许……便不算太孤独。

  他睁开眼,目光望向永寿宫的方向,那里的灯火还亮着,像一颗在暗夜中挣扎的星。他知道,她此刻,或许也和他一样,醒着,想着那些无法对人言说的心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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