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的风卷着槐花香,漫过乾清宫的琉璃瓦。御书房内,檀香袅袅,萧彻捏着那封缘澄托人辗转送来的密信,指尖几乎要将薄薄的信纸戳破。信纸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,上面的字迹却依旧刺眼——太后当年不仅参与构陷沈家,甚至亲手拟了那份赐死的懿旨。
他穿着明黄色常服,领口的盘扣系得一丝不苟,可额角的青筋却突突直跳,泄露了心底的惊涛骇浪。窗外的蝉鸣聒噪得紧,像无数根细针,扎得他太阳穴生疼。他不是不知道母后心狠,却没想过她竟狠到这种地步,连知微的家族都不放过。
杀了她?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他掐灭了。那是他的亲生母亲,是先帝的皇后,哪怕他再厌恶,“弑母”这两个字,也足以动摇他的根基。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只剩下冰冷的算计。
不能杀,却也不能再让她伤害知微分毫。
他将密信凑到烛火上,看着它化为灰烬,黑色的纸灰在气流中打着旋儿,像无数个冤魂在哭泣。“李德全。”他扬声道,声音平静得可怕。
李德全连忙从门外进来,躬身候着:“奴才在。”
“去钟粹宫看看瑕嫔,”萧彻整理着衣袖,明黄色的衣料在他指尖滑过,“说朕晚些过去陪她用晚膳。”
李德全愣了一下,随即应道:“奴才遵旨。”他看着皇帝脸上那抹近乎温柔的笑意,心里却打了个寒颤——陛下这笑容,比发怒时更让人害怕。
钟粹宫的石榴花开得正艳,火红的花瓣缀满枝头,映得殿内都染上几分暖意。瑕嫔穿着件藕荷色绣玉兰花的宫装,正歪在软榻上养神,隆起的腹部将裙摆撑得圆鼓鼓的,像揣了个小西瓜。听见皇帝要来,她苍白的脸上立刻泛起红晕,连忙让画屏(新换的,前一个已被处置)伺候着梳洗。
“陛下近来来得勤了,”瑕嫔对着铜镜,抚摸着自己的脸颊,那里因为怀孕长了些斑,“你说,陛下是不是……心里还是有我的?”
画屏笑着奉承:“娘娘说笑了,您怀着龙胎,陛下自然惦记着您。等小皇子生下来,您就是大功一件,到时候封个贵妃,也不是不可能。”
瑕嫔被说得心花怒放,眼底的阴霾散去不少。她确实恨沈知微,可只要能得到皇帝的爱,能让孩子平安出生,她什么都愿意忍。
傍晚时分,萧彻果然来了。他穿着件月白色常服,腰间系着块羊脂玉佩,看起来比平日温和了许多。他坐在榻边,听瑕嫔絮絮叨叨地说些孕期的琐事,偶尔应上一两句,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,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神色。
“太医说,这孩子很结实,”瑕嫔摸着肚子,笑得一脸幸福,“将来定是个像陛下一样英武的皇子。”
“嗯。”萧彻应了一声,伸手覆在她的手上,掌心的温度让瑕嫔心头一颤。他看着她眼底的依赖,心里却在盘算——等孩子生下来,就说是产后血崩,保不住大人。既除了这个曾想伤害知微的人,又能给太后一个教训,还能……把孩子给知微。
知微入宫多年,一直没有子嗣,这是她的遗憾,也是他的心病。把瑕嫔的孩子过继给她,既解了她的燃眉之急,也能让这孩子在她身边长大,成为他们之间的纽带。
他想得很好,却不知这一切,早已被沈知微知晓。
永寿宫的暖阁里,沈知微正看着凌钰衡递来的密报。她穿着件烟霞色宫装,裙摆上用金线绣的缠枝莲在烛光下泛着微光,手里捏着那枚太皇太后留下的玉佩,指尖冰凉。
“陛下真的……打算这么做?”她轻声问道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。
凌钰衡低着头,玄色劲装的肩线绷得笔直:“是,暗卫回报,陛下私下让太医院备了止血的药,却又让人准备了……能加速血崩的药材。还吩咐奴才,等孩子满月,便按过继的规矩,送到永寿宫来。”
沈知微沉默了。她望着窗外的月光,月光透过窗棂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,像一张无形的网。萧彻为她做的这一切,不可谓不用心。他瞒着她太后的事,是怕她伤心;他要杀瑕嫔,是为了替她报仇;他要过继孩子,是想弥补她没有子嗣的遗憾。
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的。像寒夜里忽然点起的一簇火,虽不能燎原,却也暖了片刻。
可这点暖意,很快就被更深的寒意覆盖。他以为这样就能补偿她?就能抹平沈家满门的血债?太天真了。她要的,从来不是这些。她要的是太后和镇国公血债血偿,是让所有参与构陷沈家的人,都付出代价。
萧彻的退让,在她看来,是对仇恨的亵渎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她将密报放在烛火上,看着它化为灰烬,动作平静得像在烧一张废纸,“你退下吧,此事……不必再查了。”
凌钰衡迟疑了一下,终究还是躬身退了出去。
暖阁里只剩下沈知微一人。她走到窗边,望着钟粹宫的方向,那里灯火通明,像一颗跳动的毒瘤。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渗出血珠,却浑然不觉。
萧彻,你不懂。有些债,必须亲手讨回来,任何人都代替不了。
几日后,二公主萧景璃正式搬到了永寿宫。小家伙穿着件粉色的软缎小袄,抱着她的布老虎,怯生生地拉着沈知微的衣角,喊了声“娘”。
沈知微蹲下身,摸了摸她的头,眼底漾起浅淡的笑意:“以后这里就是璃儿的家了。”
为了给二公主腾地方,也为了方便管理,柳婕妤搬到了相邻的瑶光殿。她搬走那天,特意来向沈知微辞行,穿着件浅碧色罗裙,依旧是那副温婉恭顺的样子:“娘娘放心,臣妾定会守好瑶光殿,不给娘娘添麻烦。”
“柳婕妤有心了。”沈知微淡淡道,“宫里清静,正好可以多读些书。”
柳婕妤应下,转身离去时,脚步轻快了不少。她知道,能离这位贵妃近一些,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。
永寿宫因为多了个孩子,添了不少生气。景璃很乖,不吵不闹,只是总爱跟在沈知微身后,像条小小的尾巴。沈知微处理公务时,她就坐在一旁画画;沈知微看书时,她就趴在旁边认字。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,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温馨得像一幅画。
沈知微看着景璃认真的小脸,心里那点被仇恨填满的角落,似乎被撬开了一条缝。她想起太皇太后临终前的嘱托,想起自己的誓言,指尖轻轻拂过景璃的发顶。
“璃儿,”她轻声道,“以后娘教你读书,教你骑马,教你……如何在这宫里活下去,好不好?”
景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用软乎乎的小手抱住她的脖子:“好,娘去哪,璃儿就去哪。”
沈知微抱着她,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,眼底的温柔褪去,只剩下坚如磐石的决心。
太后,镇国公,所有欠了沈家血债的人,等着吧。
她会一步一步,走到他们面前,亲手讨回一切。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,哪怕要付出任何代价。
永寿宫的宫灯次第亮起,暖黄的光晕在宫墙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,像一场无声的誓言,在寂静的夜里,悄然蔓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