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寿宫的庭院里,几株合欢树开得正盛,粉白色的绒花缀满枝头,风一吹便簌簌落下,像撒了满地碎雪。廊下挂着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咚响,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声,将夏日的燥热都驱散了几分。
沈知微坐在葡萄架下的美人靠上,手里拿着本《聊斋记事》,却没怎么看,只望着不远处的两个孩子。她穿着件藕荷色绣缠枝莲的软缎褙子,乌发松松挽成个随云髻,簪着支珍珠流苏钗,流苏垂在颊边,随着笑意轻轻晃动。
三皇子萧景珩穿着宝蓝色的短打,正踮着脚去够葡萄架上的青葡萄,小脸上沾了点泥,像只调皮的小猴子。二公主萧景璃穿着粉色的软绸小袄,手里抱着个玉雕的小兔子,被景珩抢了一下,小嘴一瘪,眼圈就红了:“那是太奶奶给我的!”
“我就看看嘛!”景珩嘟囔着,却还是把小兔子还给了她,只是转身时故意撞了她一下,惹得景璃“哇”地哭了出来。
沈知微放下书卷,笑着招手:“过来。”
两个孩子立刻跑到她面前,景珩低着头抠手指,景璃抽噎着抹眼泪。沈知微先拿绢帕给景璃擦了脸,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脸颊:“璃儿乖,哥哥不是故意的。”又看向景珩,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严肃,“珩儿是哥哥,该让着妹妹,怎么能抢东西还撞人?”
景珩抬起头,大眼睛里满是委屈:“可是她总跟着我,我练剑她也看,我读书她也看……”
“妹妹是想跟你玩呀。”沈知微捏了捏他的脸,“你看,这兔子玉雕多好看,你陪妹妹玩一会儿,娘让小厨房给你们做杏仁酪,好不好?”
两个孩子立刻点头,刚才的不快转眼就忘了。景珩拉着景璃的手,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,惹得景璃破涕为笑,粉袄子在宝蓝色短打边晃悠,像两团凑在一起的小云彩。
沈知微看着他们,眼底的笑意深了些。这两个孩子,一个像萧彻,骨子里带着股执拗;一个怯懦却善良。虽是异母,底色里的纯良却没被深宫磨掉。她或许做不到全然的母爱,却愿意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,让他们在这宫墙里多些暖意。
“在看什么,笑得这么开心?”萧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熟悉的松木香。
沈知微回头,见他穿着件月白色常服,腰间系着块墨玉牌,鬓角的发丝被风吹得微乱,眼底带着刚从御书房出来的倦意,却在看到她时,瞬间漾起温柔。
“看珩儿和璃儿闹着玩呢。”沈知微起身,自然地接过他脱下的外袍,“陛下今日来得早。”
“把奏折都推了。”萧彻握住她的手,掌心温热,“总看那些烦心事,不如来你这儿待着,心里踏实。”他看向正在追跑的两个孩子,宝蓝色和粉色的身影在合欢树下穿梭,像画里走出来的,“他们倒是越来越亲了。”
“小孩子嘛,转眼就好。”沈知微靠在他肩头,藕荷色的衣袖蹭过他的月白常服,“珩儿刚才还抢璃儿的兔子,这会儿又给她摘花了。”
萧彻低笑出声,伸手揽住她的腰:“像你,看着清冷,心里却软。”他低头,鼻尖蹭过她的发顶,“知微,这样真好。”
是啊,真好。葡萄架下的风,孩子们的笑,他掌心的温度,像一幅熨帖的画,让沈知微几乎要忘了那些血海深仇。可指尖触到藏在袖中的玉佩——那枚刻着“沈”字的旧物,冰凉的触感瞬间将她拉回现实。
她轻轻挣开他的手,起身道:“天热了,我让小厨房炖了酸梅汤,陛下尝尝?”
萧彻看着她转身的背影,藕荷色的裙摆扫过青石板,像一片被风吹动的荷叶。他知道她心里有事,却不愿逼她。只要能这样陪着她,看着她,总有一天,能捂热她的心吧。
而钟粹宫的窗后,瑕嫔正死死攥着窗棂,指节泛白。她穿着件杏黄色的锦袍,孕肚愈发沉重,脸色却蜡黄得像张旧纸。方才她亲眼看见,皇帝牵着沈知微的手在葡萄架下说笑,看见他弯腰给景璃捡掉在地上的小兔子,那温柔的样子,是她从未见过的。
“凭什么……”她低声嘶吼,声音嘶哑得像破锣,“她凭什么占着陛下,占着两个孩子!我的孩子还没出生,就只能看着别人的孩子承欢膝下!”
画屏站在身后,端着安胎药的手微微发颤:“娘娘息怒,仔细动了胎气。等小皇子生下来,陛下自然会疼您的。”
“疼我?”瑕嫔猛地转身,杏黄锦袍的裙摆扫过案上的药碗,褐色药汁泼了一地,“他眼里只有沈知微!我要她死!我要她和那两个小杂种一起死!”
她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,原本爽朗的眉眼此刻扭曲成一团,像被仇恨浸烂的花。
慈宁宫的暖阁里,气氛却压抑得像口密不透风的箱子。太后斜倚在软榻上,穿着石青色的织金褙子,银白的发丝用赤金扁方绾着,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,眼神阴鸷地扫过面前的几位新妃。
李贵人穿着水绿色宫装,低着头绞着帕子,脸上带着怯意;张常在穿件月白色襦裙,安静得像株兰草;王答应年纪最小,穿着粉色宫装,眼里却藏着点精明。
“宁贵妃协理六宫,倒是越发体面了。”太后的声音像淬了冰,“只是她年轻,有些规矩怕是还不懂。你们是新入宫的,更要谨守本分,别被旁人带坏了规矩。”
李贵人连忙接口:“太后娘娘说的是,臣妾等定会谨守宫规,绝不敢妄动。”她心里清楚,太后这是在挑唆她们对付宁贵妃,可她胆子小,哪敢跟那位手段凌厉的贵妃作对?
王答应却眼珠一转,笑道:“太后娘娘放心,臣妾听说宁贵妃近日总带着二公主去御花园喂兔子,那兔子是去年西域进贡的,金贵得很。若是……不小心惊了兔子伤了公主,怕是会落人口实呢。”
太后眼底闪过一丝狠厉,捏着佛珠的手紧了紧:“话可不能乱说。只是公主金贵,你们若是遇见了,多照看些总是好的。”
张常在依旧没说话,只是月白色的裙摆被她攥出了褶皱。她虽不爱掺和这些,却也看得出,这慈宁宫的暖阁里,藏着比永寿宫深得多的寒意。
永寿宫的合欢花还在落,青石板上的碎白越来越厚。沈知微看着萧彻陪着景珩练剑,看着景璃追着蝴蝶跑,脸上的笑意未散,心里却已竖起了高墙。
太后的动作,瑕嫔的恨意,她都知道。也好,正好一起清算。
她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合欢花瓣,指尖的微凉透过花瓣传来。这岁月静好的假象,该碎了。
葡萄架下的风铃还在响,叮咚,叮咚,像在为即将到来的风雨,敲响前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