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花园的荷池边,绿盖亭亭,粉荷初绽,风过处,荷叶上的水珠滚落在青石板上,溅起细碎的凉。柳丝垂在水面,映出晃晃悠悠的影,像无数双窥伺的眼。
瑕嫔由两个宫女搀扶着,站在九曲桥的桥头。她穿着件杏黄色绣缠枝莲的宽袖宫装,孕肚高耸如小山,将裙摆撑得满满当当,走动时需得人小心翼翼地扶着。脸上的斑更重了,原本圆润的下颌尖得硌人,唯有那双眼睛,亮得吓人,像淬了毒的针,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二公主。
萧景璃穿着件粉色软绸小袄,领口绣着只白绒兔子,手里捏着片刚摘的荷叶,正蹲在池边看锦鲤。她的贴身宫女春桃在一旁陪着,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——这是沈知微特意安排的,除了明面上的宫女,暗处还有两个侍卫跟着,藏在柳树后和假山里。
“娘娘,您看二公主一个人在那儿,”瑕嫔身边的画屏压低声音,眼底闪着恶意的光,“荷池边滑,若是……不小心摔下去,谁也说不准是怎么回事。”
瑕嫔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,手死死抓住画屏的胳膊,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。摔下去……一个小小的孩子,掉进这深池里,还能活吗?沈知微要是知道女儿没了,定会疯掉吧?到时候皇帝会不会厌弃她?
“去,”她哑着嗓子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“你去跟她说,池那边有会开屏的孔雀,引她过去……越偏越好。”
画屏应了声,刚要走,假山后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衣料摩擦声。她心里一紧,刚要回头,就见春桃忽然拉起景璃:“公主,贵妃娘娘让咱们回去喝杏仁酪了,再晚就凉了。”
景璃眨巴着大眼睛,恋恋不舍地看着锦鲤:“可是我还没喂完呢……”
“回去让小厨房给公主留着,明日再来喂好不好?”春桃半哄半劝地拉着她往回走,粉色小袄的裙摆扫过青石板,像只受惊的小蝴蝶。
瑕嫔看着她们的背影,气得浑身发抖,扶着孕肚的手几乎要按不住翻腾的气血。怎么就走了?差一点……就差一点!
而不远处的柳树后,王答应正拉着自己的婢女,猫着腰躲在树影里。她穿着件水红色宫装,裙摆沾了点草屑,脸上满是惊悸。刚才那一幕,她看得清清楚楚——瑕嫔眼里的狠,画屏的鬼祟,若不是二公主突然被拉走,后果不堪设想。
“小主,咱们快走吧,被发现就糟了!”婢女吓得声音发颤。
王绾绾却没动,咬着唇盯着瑕嫔的方向。她入宫时日虽短,却也看清了形势:太后看似势大,实则被皇帝厌弃;瑕嫔怀着龙胎,却蠢得被仇恨冲昏头脑;唯有宁贵妃,有皇帝的宠,有协理六宫的权,手段更是通天——连月嫔那样的人,死了都没人敢查。
跟着太后,迟早是死路一条。不如……赌一把。
她拉着婢女,压低声音:“走,去永寿宫。”
永寿宫的暖阁里,沈知微正看着景珩练字。少年穿着宝蓝色直裰,握着狼毫的手稳了不少,宣纸上的“安”字写得笔力初显。她穿着件月白色暗纹宫装,乌发绾成严谨的发髻,只簪了支碧玉簪,指尖轻轻点在他写错的笔画上:“这里该藏锋,太急了。”
景珩抬头,大眼睛里满是认真:“母妃,像您处理事情那样,沉住气对吗?”
沈知微笑了笑,没说话。恰在此时,听雪进来禀报:“娘娘,王答应求见,说有要事禀报。”
“让她进来。”
王绾绾进来时,还带着些怯意,规规矩矩地行了礼,水红色宫装在月白宫装前,显得格外鲜亮。“臣妾参见贵妃娘娘,”她声音发紧,“臣妾……臣妾在御花园看见瑕嫔娘娘的人,似乎想对二公主不利。”
她将刚才的情景一五一十说了,说完后紧张地攥着帕子,等着沈知微的反应。
沈知微端起茶盏,指尖划过微凉的杯壁,眼底平静无波——她的人早就回报了。但她看着王绾绾眼里的精明和求生欲,忽然觉得,这颗棋子或许能用。
“你做得很好。”她淡淡开口,声音清冽如泉,“后宫险恶,懂得审时度势,是好事。”
王绾绾眼睛一亮,连忙磕头:“臣妾愿追随娘娘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”
“不必赴汤蹈火,”沈知微放下茶盏,“做好你分内的事,若有需要,听雪会吩咐你。”
这便是接纳了。王绾绾喜出望外,又磕了个头才退下。
听雪看着她的背影,低声道:“娘娘真要信她?”
“信不信不重要,”沈知微看向窗外,荷风穿堂而过,带着淡淡的香,“重要的是,有些事,不必咱们自己动手。”比如,盯着瑕嫔,比如,对付那些太后安插的眼线。
深夜的宫道上,月光如水,洒在青石板上,泛着冷光。萧彻披着件玄色披风,站在角楼下,身边是肃立的凌钰衡。御书房的灯还亮着,却没了处理政务的心思。
“凌钰衡,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酒后的微醺,“你说,朕是不是很没用?”
凌钰衡垂着头:“陛下言重了。”
“她不爱朕,”萧彻望着永寿宫的方向,那里的灯火已经熄了,“朕知道。可朕控制不住,看见她就想靠近,看不见就心慌。”他抬手按了按眉心,明黄色的常服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,“他们都说,帝王不能有挚爱,会成软肋。可朕偏想有这个软肋,哪怕……被她伤得体无完肤。”
他从袖中取出块玉佩,上面刻着个极小的“微”字,是他偷偷让人刻的。“以后,私下里,朕叫她小微儿”像寻常人家的夫君那样,叫她的小名。
凌钰衡沉默着听着皇帝的独白。他看着皇帝的背影,那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单,忽然觉得,再威严的帝王,在真心面前,也不过是个渴求温暖的凡人。
永寿宫的窗内,沈知微其实还没睡。她坐在梳妆台前,指尖摩挲着那枚刻着“沈”字的旧玉佩,窗外的月光落在她脸上,映出几分清冷。
她听见了远处的脚步声,知道是他。也隐约猜到他或许在说什么。心里那点被触动的柔软,像投入湖面的石子,漾开圈圈涟漪,却又很快归于平静。
萧彻,你的深情,我承不起,也不能承。
我的路,还得自己走。
荷池的风还在吹,带着夏夜的湿热,卷过宫墙,卷过沉睡的宫殿,像在诉说着这深宫里,无人能懂的痴与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