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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二章:情难两全

朱墙恨

永寿宫的夜,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燃声。明黄与月白的寝衣交叠在锦被上,像两抹被揉皱的光。萧彻从身后抱着沈知微,下巴抵在她发顶,呼吸拂过她的颈窝,带着松木香的温热。可他的手却攥得很紧,指节抵着她的腰侧,像在抓住最后一根浮木。

  沈知微背对着他,眼睫在烛火下投出浅影。紫貂斗篷被扔在床脚,明黄皇贵妃朝服的衣角垂在榻边,金线绣的凤凰在暗处泛着冷光。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,沉重而杂乱,像藏着千军万马。他在想太后,想那个被他亲手推到绝境的母亲;而她在想缘澄,想那个替她担了所有罪名、长眠在甘露寺的少年。

  两人相拥着,却像隔着万水千山。锦被下的手没有交握,呼吸没有同步,只有窗外的风雪,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窗棂,像在为这沉默的夜晚伴奏。

  天快亮时,萧彻才轻轻起身。他看着沈知微的睡颜——她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,想来昨夜也没合眼。他伸手想为她掖好被角,指尖却在半空停住,最终只是攥紧了拳,转身披上龙袍,踏着满地碎光走向慈宁宫。

  慈宁宫的暖阁里,药味浓得化不开。太后躺在铺着九层锦褥的床上,身上盖着件绣满寿字的云锦被,可那点暖意根本抵不住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。她的脸瘦得只剩一把骨头,银白的发丝贴在颊边,像层薄霜,唯有那双眼睛,偶尔还能闪过一丝精光,那是属于权力的余烬。

  “皇儿来了。”她看见萧彻,干裂的嘴唇动了动,声音轻得像叹息。

  萧彻坐在榻边,握住她枯瘦的手。那手凉得像冰,指甲泛着青灰。“母后今日觉得如何?”

  “老了,”太后笑了笑,皱纹堆成沟壑,“熬不过这个冬天了。”她看着萧彻,忽然想起他小时候,穿着虎头鞋,跌跌撞撞地扑进她怀里,奶声奶气地喊“母后”。那时的宫墙,好像没这么冷。

  “还记得你五岁那年,非要爬树掏鸟窝,摔破了膝盖,哭着喊母后吹吹吗?”太后的声音软了些,带着点怀念,“哀家那时总骂你野,心里却怕你摔疼了。”

  萧彻的喉结动了动,眼眶发热。那些被权力和算计掩盖的母子温情,原来还藏在记忆深处。“记得。”他低声道,“母后还罚我抄了三遍《论语》。”

  “不罚你,你不知道规矩。”太后咳了两声,帕子上又添了点红,“可后来……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?”她看着他,眼神里有痛,有怨,更多的是茫然。

  萧彻没有回答。他知道,从他坐上那个位置开始,从她汲汲营营为独孤家谋划开始,有些东西就回不去了。

  两人沉默地坐着,窗外的雪光透过窗棂,落在太后的银发上,像撒了把碎盐。偶尔,太后会说些他儿时的趣事,萧彻就听着,有时应一声,有时只是静静握着她的手。暖阁里的药味,似乎都淡了些。

  可这份温情没能持续太久。临终前三天,太后忽然精神好了些,让宫女扶她坐起来,靠在软枕上。她看着萧彻,眼神里的怀念褪去,只剩下惯有的精明。

  “皇儿,”她喘着气,从枕下摸出个锦盒,“这是独孤家最后的骨血,瑕瑜的妹妹,叫落棠。哀家知道……你恨独孤家,可她还小,什么都不懂。”

  锦盒里放着张画像,画中少女约莫十五六岁,穿着粉裙,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瑕嫔,带着未脱的稚气。

  “求你……让她入宫。”太后抓住萧彻的手,力气大得不像个弥留之人,“不必给高位,只求给独孤家留个念想……皇儿,看在哀家生你养你的份上,答应哀家……”

  萧彻看着画像上的少女,又看着太后哀求的脸。那张脸,曾是他童年里最温暖的存在,如今却只剩权力的余影。他心里像被刀割,一边是生母最后的请求,一边是知微——他知道,这又是太后的算计,想让独孤家的人继续留在后宫,继续制衡知微。

  可他终究还是点了头。“好。”一个字,耗尽了他所有力气。

  太后笑了,像卸下了千斤重担,缓缓松开手,锦盒落在榻边。“谢……谢皇儿……”

  三日后,大雪封了宫门。慈宁宫传来消息,太后薨了。

  萧彻在慈宁宫跪了一天一夜,明黄色的龙袍沾了雪,冻得硬挺挺的,像尊没有生气的雕像。他没有哭,只是望着太后的灵柩,眼神空洞得吓人。那个既爱权力又曾真心疼过他的母亲,终究还是走了,到死都在为家族盘算。而他,既没能留住她的命,也没能护住她的家族,更没能对知微问一句“为什么”。

  沈知微找到他时,天色已近黄昏。她穿着件素白的褙子,乌发仅用根木簪绾着,脸上未施粉黛,清冽得像雪地里的寒梅。她没说什么,只是脱下自己的紫貂斗篷,轻轻披在他肩上,然后在他身边跪下,陪着他一起,望着那口冰冷的灵柩。

  “都处理好了。”她轻声道,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温和,“镇国公府的罪证已昭告天下,沈家的冤屈也已洗刷。后宫的事,有柳婕妤和王常在盯着,你不必担心。”

  萧彻转过头,看着她。素白的褙子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,可那双眼睛,依旧亮得像寒星。他忽然伸手,将她揽入怀中,头埋在她颈窝,像个迷路的孩子。“知微……”他哽咽着,说不出完整的话。

  沈知微任由他抱着,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。她知道他在痛什么——痛母亲的凉薄,痛自己的无力,痛他们之间那道永远无法填平的鸿沟。她心里也有愧,为了那个被她推出去的缘澄,为了眼前这个被她伤得体无完肤的男人。

  可她没有退路。

  雪还在下,落在慈宁宫的琉璃瓦上,簌簌有声。两个相拥的身影跪在灵前,一个背负着弑母的嫌疑,一个承受着丧母的悲痛,在这漫天风雪里,共享着一份无人能懂的沉重。

  后宫的权力倾轧还未结束,独孤落棠入宫的消息已悄悄传开,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,预示着新的风波。但此刻,沈知微只想陪着他,陪他走过这段最难的路。

  至于未来……未来的事,就交给未来吧。至少今夜,她可以暂时放下皇贵妃的盔甲,做他身边的沈知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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