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寿宫的庭院里，一架蔷薇开得正盛，粉白、嫣红的花瓣挤挤挨挨，爬满了雕花的竹架，风过处，落英缤纷，像撒了一地碎锦。廊下的铜鹤香炉里燃着安息香，烟气袅袅，混着花香，酿出一种宁和的暖意。
沈知微坐在临水美人榻上，手里拿着本《山海经》，却没怎么看，只含笑望着不远处嬉闹的孩子们。她今年三十二岁，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，只在她眼角眉梢添了几分沉静的风韵，褪去了早年的凛冽，更显雍容。今日她穿着件烟霞色绣折枝蔷薇的宫装，领口滚着圈月白狐毛，乌发绾成圆髻，簪着支赤金点翠嵌东珠的凤凰钗，钗上的明珠随着她的笑意轻轻晃动，映得她肤色愈发莹白。
十岁的三皇子萧景珩穿着宝蓝色的直裰，正牵着七岁的二公主萧景璃在廊下练剑。景珩的剑法已有了几分章法，一招一式有模有样，宝蓝色的衣摆扫过青石板，带起一阵微风；景璃穿着件藕荷色的软缎小袄，手里拿着柄小巧的木剑，跟着哥哥的动作比划，时不时被自己的裙摆绊倒，惹得众人发笑，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便泛起红晕，像熟透的苹果。
三岁的四皇子萧景瑞最是活泼，穿着件鹅黄色的小袄，摇摇晃晃地追着一只白蝴蝶，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乱抓，奶声奶气地喊着“母妃看”。他眉眼像极了萧彻，尤其是那双眼睛，亮得像两颗黑葡萄。
“慢点跑，仔细摔着。”沈知微扬声唤道，声音里带着笑意。这三年，她将三个孩子教养得极好，景珩沉稳有担当，景璃乖巧懂事，景瑞天真烂漫，虽非一母所生，却亲密得像亲兄妹。
“母妃，你看我练得好不好？”景珩收了剑，走到她面前，宝蓝色的直裰上沾了点尘土，却难掩少年的英气。
“很好，”沈知微摸了摸他的头，“只是剑招太急，少了几分从容。往后练剑，要像做人一样，沉得住气。”
景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，刚要说话，就见宫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，萧彻穿着件明黄色的常服，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，身后跟着李德全。他今年三十五岁，鬓角已有些微霜，却更添了几分帝王的威严，只是在看到沈知微时，眼底的锐利便化作了温柔。
“父皇！”三个孩子齐声喊道，景瑞跑得最快，一头扎进萧彻怀里。
萧彻笑着抱起他，在他胖脸上亲了口：“朕的景瑞又长高了。”他走到沈知微身边，顺势在她身边坐下，目光扫过庭院里的蔷薇，“今年的花开得比往年好。”
“陛下常来坐坐，花儿自然开得旺。”沈知微递给他一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，“刚从御书房过来？”
“嗯，批完了奏折，过来看看你们。”萧彻接过茶盏，目光落在景珩身上，“听说珩儿近日在国子监考了头名？”
景珩挺胸道：“是，先生还夸我策论写得好。”
萧彻朗声笑起来：“好小子，有你母妃的聪慧，也有朕的风骨。”他看着沈知微，眼底满是欣赏，“都是你教得好。”
沈知微浅笑不语。这三年，她不仅将孩子们教养得好，更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。萧彻对她愈发信任，几乎将六宫大权尽数交予她，那些曾想争宠的嫔妃，在她不动声色的打压下，早已收敛了心思，如今的后宫，真正是“明慧皇贵妃”一人独大。
可这份平静之下，总有暗流在涌动。
翊坤宫的偏殿里，独孤落棠正临窗刺绣。她今年十九岁，褪去了入宫时的青涩，更显清丽，只是那双眼睛里的沉静，远超她的年龄。她穿着件月白色的绣兰草宫装，乌发松松挽成个随云髻，仅簪着支碧玉簪，看起来素净又温婉，全然不像个得宠的玉嫔。
“小主，永寿宫那边传来消息，陛下又去陪皇贵妃和小皇子们了。”贴身宫女碧月低声道，语气里带着不平。
独孤落棠绣针一顿，针尖刺破了指腹，渗出一点血珠，落在素白的绢帕上，像一朵小小的红梅。她却浑然不觉，只是盯着帕子上那只未绣完的白狐，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恨意。
三年了。她入宫三年，从一个不起眼的守孝孤女，一步步爬到玉嫔的位置，靠的不是宠信，而是谨小慎微和太后留下的那些人手。她看着沈知微权倾后宫，看着那三个孩子承欢膝下，看着皇帝对她们一家人和乐的模样，心里的仇恨便像藤蔓一样疯长，日夜啃噬着她的心。
姐姐的血，家族的仇，她一刻也没忘。
“知道了。”她淡淡开口，将绣针放下，用帕子擦了擦指尖的血，“让暗线盯紧太医院的张院判，他那边……该动手了。”
碧月一惊：“小主，现在动手是不是太冒险了？皇贵妃根基深厚，陛下又宠信她……”
“再等下去，就永远没机会了。”独孤落棠站起身，月白色的宫装裙摆扫过地面的绒毯，“四皇子三岁生辰快到了，这是最好的时机。”她走到窗边，望着永寿宫的方向，那里的蔷薇开得正艳，像一片燃烧的火焰，“我要让沈知微尝尝，失去最珍视之物的滋味。”
窗外的风卷起几片落叶，打着旋儿落在廊下，像谁在无声地叹息。永寿宫的欢声笑语隐隐传来，衬得这翊坤宫的偏殿愈发冷清。
沈知微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正逗着景瑞的手微微一顿。她抬起头，望向翊坤宫的方向，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。这三年，独孤落棠太过安分，安分得像一株无害的兰草，可越是这样，她越觉得不对劲。
“听雪，”她低声道，“去查查玉嫔近日的动向，尤其是她与太医院的往来。”
听雪心头一凛，躬身应道：“是。”
萧彻看着她神色微变，握住她的手：“怎么了？”
沈知微摇摇头，重新漾起笑意，将景瑞抱进怀里：“没什么，许是风大了些。”她低头吻了吻景瑞的额头，小家伙咯咯地笑起来，用小胖手搂住她的脖子。
阳光透过蔷薇架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落在三个孩子的笑脸上，落在萧彻温柔的眼眸里，也落在沈知微看似平静的眼底。
她知道，这深宫的宁静，从来都是易碎的琉璃。一场新的风暴，已在不远处，悄然酝酿。
而她，从不畏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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