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寿宫的荷池开得正好,粉白的荷花挤挤挨挨铺满水面,碧色的荷叶上滚着晶莹的露珠,风一吹,便晃悠悠地坠进水里,惊起一圈圈涟漪。临水的轩榭里,沈知微斜倚在铺着软垫的美人靠上,手里翻着一本《女红图谱》,目光却落在池边嬉戏的人影上。
她今日穿了件烟霞色的蹙金绣凤宫装,领口袖边滚着银线,乌发绾成端庄的朝云髻,簪一支赤金点翠嵌珠凤钗,钗尾的珍珠垂在耳畔,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。岁月仿佛对她格外厚待,只在她眼角眉梢添了几分雍容气度,举手投足间皆是执掌六宫的沉稳。
池边,二公主萧景璃穿着件水绿色的软缎小袄,正缠着柳婕妤看她新得的琉璃蜻蜓。柳婕妤穿着一身月白色绣玉兰花的宫装,乌发松松挽着,只簪一支白玉簪,眉眼温婉,正耐心地帮景璃整理被风吹乱的额发。她并非景璃生母,当年跟在太皇太后身边,是她在旁照拂了许久,如今虽景璃养在沈知微膝下,她依旧常来探望,待景璃如亲女一般。
“柳婕妤瞧着,这蜻蜓的翅膀是不是比昨日更亮些?”景璃举着琉璃蜻蜓,小脸上满是得意。
柳婕妤笑着点头:“是呢,我们璃儿的东西,自然是最好的。”她抬手替景璃擦去鼻尖的薄汗,动作轻柔,“天热,玩一会儿便回殿里去,仔细中暑。”
沈知微看着这一幕,嘴角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。自她将每日请安改为每月初二、十六两次后,后宫倒真清静了许多。嫔妃们似乎也看清了形势,皇帝的心全在永寿宫,争宠不过是徒劳,反倒渐渐生出几分平和来。
不远处的紫藤架下,几位低阶嫔妃正围坐在一起做针线。吏部尚书之女李若雁穿着件藕荷色宫装,正手把手教一位小答应绣芙蓉花,她性情温婉,说话总是细声细气,绣活更是宫里数一数二的;户部侍郎之女张静姝则独自坐在一旁,捧着本书看得入神,她素来娴静少言,周身总带着种淡淡的书卷气;唯有御史大夫之女王绾绾最是活泼,拿着支逗猫棒,正逗着廊下那只雪白的波斯猫,银铃般的笑声时不时传过来。
这便是如今的后宫。没有你死我活的争斗,倒有几分寻常人家姐妹相处的暖意。
“娘娘,下个月便是陛下的生辰了。”听雪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过来,轻声提醒道,“按例该有封赏。”
沈知微接过酸梅汤,冰凉的瓷碗贴在掌心,驱散了几分暑气。她看着紫藤架下和睦的景象,沉吟片刻道:“这些年,她们也算安分。既如此,便借着陛下的生辰,给她们晋一晋位份吧。”
听雪眼睛一亮:“娘娘圣明。”
后宫位份等级森严,自高至低依次为:皇后、皇贵妃、贵妃、妃、嫔、婕妤、贵人、常在、答应。如今沈知微身为皇贵妃,之下便是几位婕妤、贵人,虽然是太后挑选进宫的秀女,但这些年都还算恭顺。
“拟个单子吧。”沈知微放下酸梅汤,声音清浅,“李若雁性子稳妥,晋为俪嫔;张静姝娴雅,晋为文贵人;王绾绾虽活泼,却也无过错,晋为钰贵人。”
听雪一一记下,又道:“那柳婕妤呢?她对二公主尽心,按说也该……”
“柳婕妤性子太过柔软,位份高了未必是福。”沈知微摇摇头,“且再看看吧,日后总有机会。”她做事向来有分寸,既要赏罚分明,也要懂得藏锋。
晚间萧彻过来时,沈知微将拟好的名单递给他看。他正陪着三岁的萧景瑞搭积木,闻言只随意扫了一眼,便笑道:“这些事,你定便是,朕信得过你。”
他今日穿了件明黄色常服,领口绣着暗龙纹,年过三十五岁的帝王,眉宇间自有威仪,可在孩子们面前,却温和得像个寻常父亲。景瑞正拿着块方木块往他头上放,他也不恼,任由小家伙胡闹,眼底满是笑意。
“她们安分守己,也该给些体面。”沈知微坐在他身边,看着父子俩嬉闹,“后宫安稳,陛下也能少些烦忧。”
萧彻握住她的手,掌心温暖而有力:“有你在,朕从未担心过后宫。”他凑近她耳边,声音压低了些,“等过了生辰,朕还有件事要与你说。”
沈知微挑眉,却没追问。她知道,该说的时候,他自然会说。
七月初六,皇帝生辰。宫中设宴,虽不铺张,却也热闹。宴席散后,李德全捧着圣旨来到偏殿,众嫔妃早已等候在那里。
“奉天承运皇帝,诏曰:李婕妤若雁,性资淑慎,晋为俪嫔;张常在静姝,娴雅端方,晋为文贵人;王答应绾绾,慧黠灵动,晋为钰贵人。钦此。”
李若雁闻言,微微屈膝谢恩,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,温婉依旧;张静姝则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,声音轻柔:“谢陛下恩典,谢皇贵妃娘娘恩典;王绾绾最是兴奋,蹦蹦跳跳地谢了恩,眼睛亮晶晶的,像藏了星星。
其他嫔妃也纷纷上前道贺,语气真诚,并无半分嫉妒。柳婕妤站在人群中,看着新晋位份的三人,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,眼底却无半分艳羡。
沈知微坐在主位上,看着眼前这一幕,心中一片平静。她要的从不是人人畏惧,而是这后宫真正的安稳。只有这里太平了,她的孩子们才能无忧无虑地长大。
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,洒在光洁的地砖上,像铺了一层碎银。沈知微知道,这份平静或许脆弱,却已是她能为孩子们撑起的,最安稳的一片天。而那些潜藏的暗流,她自会一一肃清,护着这永寿宫的暖意,岁岁年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