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铭拎着少得可怜的行李——一只破皮箱、半袋铜币、一把缺口的匕首——站在走廊尽头。走廊像一口竖井，青灯把石壁照成惨绿。尽头那扇黑铁门上，用白漆刷着两个歪斜的字：
零号
门缝里溢出琴声。不是雅乐，是酒肆小调，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浪荡。
贾铭抬手，门“吱呀”一声自动开了，像早就等得不耐烦。
左手边，靠窗的床位已经铺得一丝不苟。
少年一袭素白长衫，袖口滚着暗银云纹，正在灯下翻一本《妖物脏器图解》。
他抬头，推了推金边单片镜，镜片后是一双温润带笑的眸子。
“室友？”声音低沉，像掺了蜜的温水，“我叫张子恒，学医的。”
贾铭把皮箱往地上一丢：“贾铭，不学医，学活。”
张子恒合上书，指尖在封面轻轻敲了敲，笑容斯文得体，却让人背脊发凉：“活物我熟，死物我更熟。需要解剖室友的时候，记得提前一天告诉我，我好磨刀。”
贾铭咧嘴：“放心，我收费，你开价。”
两人对视，一个笑得狡黠，一个笑得温柔，空气里像同时亮起两把软刀子。
琴声戛然而止，上铺探下一颗脑袋。
少年扎着半丸子头，额前碎发挑染成孔雀蓝，怀里抱着一把桐木阮。
“哟，新货！”他一个鹞子翻身落地，赤脚，脚趾涂着黑色指甲油。
“宋冰言，叫我小宋或者小骗子都行。”
他说到“骗子”时，眼睛弯成月牙，毫无惭愧之意。
贾铭抬手：“会弹什么？”
宋冰言把阮往怀里一拢，《十八摸》的前奏浪得飞起，又忽然收住，换成《安魂曲》，一秒正经：“悲伤也收费，快乐加钱。”
张子恒在旁边轻声补刀：“别信他，上次他说会唱摇篮曲，结果把隔壁小孩吓成夜哭郎。”
宋冰言耸肩：“那是艺术张力。”
门被“砰”地撞开，冷风卷着铁锈味灌进来。
少年扛着一杆漆黑长枪，枪缨暗红，像凝固的血。
他一身窄袖玄衣，左臂缠着绷带，眉骨一道旧疤，眼神冷得像冬夜河面。
“让一让。”声音低沉，带着沙砾质感。
贾铭侧过身，枪尖擦着他鼻尖掠过，寒意透骨。
少年把枪立在墙角，动作轻得像放一根羽毛。
“詹淳濠。”他只报姓名，不伸手，不抬眼，开始整理床铺：被褥叠成豆腐块，枪油、棉布、磨刀石排成一条笔直的线。
宋冰言吹了声口哨：“老詹，今天杀了几只？”
詹淳濠头也不抬：“没数，只记没杀干净的那只。”
张子恒微笑补刀：“他记账方式特殊，欠一次人情，还一枪命。”
贾铭举手：“那我欠你房租，是不是得还你心脏？”
詹淳濠淡淡瞥他：“不用，你心脏我看着就烦，留着自己爆。”
熄灯前，四人围桌。
张子恒把一张羊皮纸铺在灯下，字迹秀雅：
《零号宿舍管理条例》
1. 禁止在詹淳濠枪尖晾袜子。
2. 禁止在宋冰言琴弦上挂咸鱼。
3. 禁止在张子恒手术刀上涂果酱。
4. 禁止在贾铭胸口倒计时上贴小广告。
违者罚款——铜币或器官，任选。
宋冰言举手：“第五条呢？”
张子恒微笑：“第五条写在心里，违反者自动成为下一节解剖课教具。”
詹淳濠抬眼：“第六条，晚上十点之后，谁再弹琴，我就让他用牙齿弹。”
贾铭鼓掌：“那我负责收门票。”
第二天凌晨，寝室外传来钟声。
四人被集合带到断崖边。
苓导师扔下一句话：“日落前，每人带回一只活的雾妖，否则扣晚饭。”
雾妖无形，唯惧音律、银针、枪风、谎言。
于是分工：
张子恒取针，宋冰言调弦，詹淳濠压阵，贾铭负责——骗。
雾妖扑来时，宋冰言先弹《浪淘沙》，声浪掀雾；张子恒银针封穴，雾妖显形；詹淳濠一枪贯体，却不致命；最后贾铭走上前，用三寸舌灿莲花，把雾妖哄得自愿钻进麻袋。
“兄弟，袋里暖和，还有 WiFi。”
雾妖信了，进去后才想起问密码，袋口已被詹淳濠一枪挑紧。
夜里，四人挤在一张小桌前分赃——
雾妖凝成的晶核，值三十铜。
张子恒推了推镜片：“按出力分配，还是按颜值？”
宋冰言：“我建议按头发长度。”
詹淳濠：“我建议按谁想挨枪。”
贾铭把晶核全揽进怀里：“我建议按谁最穷。”
三人同时抬手，三把刀、一根琴弦、一截枪尖指着他。
贾铭讪笑：“开个价吧，分期行不行？”
最后，晶核换了两坛酒、一只烤羊腿，外加张子恒私藏的止血粉。
四人盘腿坐在通铺上，喝酒啃肉。
宋冰言突然问：“老詹，你为什么来灵渊？”
詹淳濠淡淡：“还债。”
张子恒：“我缺尸体。”
宋冰言：“我想看世界上最大的谎言长什么样。”
贾铭咬了一口羊腿：“我想活，再活久一点。”
宋冰言听后轻笑:“呵，你这理由倒是最实在”
四人碰杯，声音清脆，像某种契约。
灯油将尽，火光在四人脸上跳动，映出各自的轮廓：
一个斯文败类，一个嬉皮琴师，一个冷面枪客，一个自私且贪生的少年。
张子恒低声补了一句：“欢迎来到零号宿舍，规则只有一条——
谁先死，谁请客。”
贾铭举杯：“那我得努力活着，赖账到底。”
火光熄灭，黑暗中，四颗心脏跳成同一节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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