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掌中玉(药园篇)

秋风锁

执法堂的檀香味混着药草的苦涩,在鼻尖萦绕了整整三日。杖责五十的伤还在渗血,袖如风趴在硬板床上,听着窗外弟子们议论江悦灵——说她被逐出山门那日,拖着半废的身子往山下走,怀里还揣着个小布包,谁也不知装了什么。

“装的大约是金银吧。”有弟子嗤笑,“勾结外宗的叛徒,怎会空手走。”

袖如风闭着眼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拼合的莲纹玉佩。玉质温润,被体温焐得发烫,倒像是阿四还在身边时的温度。他总想起江悦灵说“我是被逼的”时,眼里的泪珠子砸在雪地上,碎成一片冰碴,那样的真切,怎会是假的?

直到第七日换药,淮阴监督蹲在床边,用浸了烈酒的布巾擦拭他背上的伤口。酒气刺鼻,疼得他牙关紧咬,却听见师父忽然说:“前几日搜江悦灵的住处,在床板下翻出这个。”

一卷泛黄的信纸落在枕侧,字迹娟秀,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冷硬。袖如风眯着眼去看,只扫了几行,血液便像瞬间冻住了——那是江悦灵与外宗的通信,字字句句都在商议如何利用阿四的信任,如何借着送伤药的由头探听布防,甚至提到“那对莲纹玉佩是极好的信物,可诱那少年交出宗门秘钥”。

最后一封信的落款,恰是祭典前一日。

“她弟弟……”袖如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像秋风里的残叶。

“查过了。”淮阴的声音沉得像井,“她根本没有弟弟。父母早亡,自幼在宗门长大,哪来的亲人被抓?”

布巾擦过伤口的疼,忽然变得微不足道。袖如风望着帐顶的蛛网,那网被风吹得晃晃悠悠,像极了江悦灵撒下的谎。他想起少年总把江悦灵送的桃花膏当宝贝,说“江姐姐的手艺比药堂的师傅还好”;想起阿四攥着那半块玉佩,说“等及冠了,要把这莲纹补全”;想起祭典那日,黑衣人闯进来时,阿四推开他的瞬间,眼里分明闪过一丝了然,仿佛早就知道,那致命的弯刀会冲着自己来。

原来少年不是什么都知道,他只是太傻。傻到把虚情假意当真心,傻到用性命去护一个从头到尾都在骗他的人。

“呵……”袖如风忽然笑出声,笑声在空荡的屋子里撞出回音,震得帐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。背上的伤口挣开了,血珠渗过纱布,在床褥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,像极了阿四胸口的那道刀伤。

他猛地坐起身,不顾淮阴的阻拦,踉跄着往药房跑。药架上的瓶瓶罐罐被撞得叮当响,他抓起一把银匕,转身就往山下冲——他要去找江悦灵,要问问她,那些给阿四涂冻疮的桃花膏里,是不是早就掺了慢性的毒?要问问她,看阿四攥着半块玉佩死在她面前时,夜里会不会做噩梦?

后山的酸枣林在暮色里显出狰狞的轮廓。袖如风踩着满地落叶往山下跑,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,重重摔在阿四的坟前。石碑上的“阿四之墓”四个字还新,被雨水冲刷得发亮,旁边那棵新栽的酸枣树苗,叶子竟已蔫了大半。

他趴在坟上,手指抠着湿润的泥土,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褐色的泥块。忽然摸到个硬东西,挖出来一看,竟是半块被踩碎的玉佩——青白玉的质地,刻着半朵莲,边角还留着被摩挲过的温润。

是江悦灵留在这里的。不是托付,是丢弃。

就像丢弃一件用旧了的工具。

远处传来脚步声,袖如风猛地抬头,看见江悦灵站在酸枣林的尽头,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,正往林外走。月光落在她脸上,映出一抹诡异的笑,手里还把玩着什么东西,亮晶晶的,在夜里闪着光。

是阿四的那半块玉佩。

“你果然在这。”江悦灵的声音带着种卸下伪装的轻快,再没有半分往日的温婉,“我就知道,你会像条狗似的守着这坟。”

袖如风攥紧了手里的碎玉,指节泛白,碎玉的棱角深深嵌进掌心,渗出血珠。“为什么?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地底爬出来的,“阿四待你那样好,你……”

“好?”江悦灵忽然笑了,笑得花枝乱颤,“他那点好,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。你真以为我稀罕他揣在怀里的野枣?稀罕他那半块破玉佩?”她走近几步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眼里的轻蔑像淬了毒的针,“我要的,从来都是宗门的秘钥。听说那秘钥藏在莲纹玉佩里,要两块拼合才能显现,可惜啊……”

她故意顿住,用脚尖踢了踢阿四的坟头:“这傻子到死都以为,我是真心对他。”

袖如风忽然想起阿四断气时,蜷紧的手指间其实夹着点什么——不是虚无,是一小片桃花瓣。想必是江悦灵最后去看他时,落在他掌心的。少年攥着那点虚假的暖意,到死都以为抓住了光。

“他知道。”袖如风缓缓站起身,银匕在月光下闪着冷光,“他什么都知道。”

江悦灵脸上的笑僵住了:“你胡说什么?”

“他知道你在骗他。”袖如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像结了冰的湖面,“他把半块玉佩给你,不是信你,是想让你放松警惕。他故意在祭典上推开我,不是要护我,是要让我看清你的脸。”他举起手里的碎玉,那碎玉的断面处,竟刻着几个极小的字——“外宗奸细,江”。

是阿四用指甲刻的。在他攥紧拳头,留下那几道月牙印的时候,早就把真相藏在了玉佩里。

江悦灵的脸色瞬间惨白,后退了两步,手忙脚乱地去摸腰间的匕首。可袖如风比她更快,银匕划破晚风的声音,像极了祭典那日的箭矢破空。

血珠落在酸枣树苗的根部,溅起一小片泥花。江悦灵倒在地上,眼睛瞪得大大的,手里的半块玉佩滚落在阿四的坟前,与袖如风手里的碎玉,恰好拼成了一朵完整的莲。只是这朵莲,被血色染得通红。

袖如风跪在坟前,把拼合的玉佩埋进土里,又往树苗根部浇了些水。夜风穿过酸枣林,叶子沙沙作响,竟像是阿四在笑。他想起少年总说“阿风你太直,容易被人骗”,原来那时的叮嘱,都是预防针。

“你看,”袖如风对着新坟轻声说,“骗子被收拾了。”

月光落在他脸上,映出两道清晰的泪痕。背上的伤口还在疼,掌心的碎玉棱角还在刺,可心里那片被谎言填满的荒芜,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劈开了道缝,漏进了点微光。

他守着阿四的坟,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。朝阳爬上酸枣树梢时,他看见那棵蔫了的树苗,竟抽出了片嫩绿的新叶。

下山时,淮阴监督站在山门,手里提着个食盒。见他过来,打开盒盖,里面是两串糖葫芦,裹着晶莹的糖衣,红得像玛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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