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云飞是在第七个月圆之夜,被自己的梦惊醒的。
他猛地坐起身,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,贴在苍白的脸上。喉间发紧,刚想唤人,却先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——“阿四……”
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,扎得他心口一阵抽痛。
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,季云飞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,走到铜镜前。镜中的人眼窝深陷,胡茬冒出青黑的一片,哪还有半分往日里清风朗月的模样?不过是个被执念困住的困兽罢了。
他数不清这是第几个被“阿四”两个字惊醒的夜晚了。有时是在练剑的间隙,剑锋刚划破晨雾,嘴里就不自觉地溢出这两个字;有时是在师尊讲道的禅房,檀香缭绕中,他盯着香炉里跳动的火星,不知在想什么 。
“情劫罢了。”起初师尊总这么劝他,拂尘扫过案上的经文,声音平和,“过了这关,你的道心自会更坚。”
季云飞也曾信过。他是师尊最得意的弟子,天生道骨,三岁识千字,五岁悟玄机,十五岁就能御剑飞行,谁都说他是百年难遇的修仙奇才。可自从他渡情劫开始,他这颗“道心”,就像是被投进了石子的湖,再也静不下来了。
那些关于袖如风的记忆,像藤蔓一样缠上他的五脏六腑,白天还好,能靠着练剑、诵经强压下去,可到了夜里,那些藤蔓就疯长,勒得他喘不过气。
他对阿四的执念,或许不只是情劫那么简单。他甚至隐隐觉得,自己就是袖如风,而阿四……
“不可再想!”他用力掐了掐眉心,试图将这念头压下去。修仙之人最忌心魔,师尊近来总说他气息紊乱,眼神里带着走火入魔的征兆,可他控制不住。
为了静心,他去了佛经楼。那是寺里最清净的地方,藏着千卷经文,楼里的老禅师说,捻佛珠能断妄念。季云飞就坐在窗边,日复一日地捻着。第一串佛珠是檀香木的,被他捻得光滑发亮,最后在某个想起阿四笑靥的午后,“啪”地一声断了线,珠子滚得满地都是,像碎了一地的月光。
第二串是菩提子的,他磨了整整半年,指尖磨出了厚茧,菩提子被磨得温润如玉,却还是在梦见阿四临终时的那一眼,被他无意识地捏碎在掌心,硌得掌心生疼。
第三串是老禅师给的沉香珠,据说有安神定魂的功效。季云飞捻了三个月,珠子渐渐失去了原本的形状,粉末沾在他指尖,带着清苦的香。可当他在某个清晨,看见窗台上落了只和阿四养过的那只一样的白鸟时,整串珠子还是被他硬生生磨成了碎末,从指缝里漏下去,像一场抓不住的雪。
三串佛珠,磨碎了,妄念却没断。
季云飞望着佛经楼外飘落的秋叶,忽然觉得累了。或许这深山古寺,根本困不住他的心魔。
“罢了。”他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灰尘,眼神里有种破釜沉舟的决绝,“既然断不了,那就去看看吧。”
他没和师尊告别,只在禅房的桌上留了张字条,上面写着“下山一游,归期不定”。然后背着简单的行囊,踏出了山门。
山下的人间正是暮秋,市集里人来人往,叫卖声,车马声混在一起,热闹得让他有些恍惚。他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,闻着街边糖炒栗子的香气,不知觉,想起了阿四,心口的疼又泛了上来,却比在寺里时,多了点真实的暖意。
走得累了,他看见街角有间茶馆,檐下挂着褪色的灯笼,门帘上绣着“清风茶馆”四个字。季云飞掀帘走了进去,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小二麻利地沏上一壶热茶,蒸汽氤氲中,他听见邻桌的说书先生正在敲醒木,声音洪亮:
“今日咱们说段奇闻,讲的是一只猫妖,和一个僵尸的故事……”
季云飞端起茶碗的手顿了顿。猫妖?僵尸?他本没兴趣,可不知怎的,竟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,听了下去。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,落在他带着薄茧的指尖,也落在那杯渐渐凉透的茶上,像一个未完的故事,正等着被续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