孽缘（璃瑜篇）

姜小星望着二喵泛红的眼眶，那层水汽在她眼里晃啊晃，像含着两汪揉碎了星光的清潭。她笑起来的时候，嘴角的梨涡里盛着雀跃，泪珠却顺着脸颊滚落，砸在衣襟上洇出小小的湿痕。那笑中带泪的模样，像极了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画面——也是这样一双含着泪的眼睛，也是这样又哭又笑的神情，只是背景模糊成一片晃动的火海。

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。

那痛感来得猝不及防，像有根生锈的针猛地扎进尘封的角落，顺着血脉蔓延开细密的麻意。他恍惚间听见碎裂的声响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冲破千万年的禁锢，那些被岁月磨平的记忆棱角，忽然变得锋利起来。燃烧的宫城在眼前炸开刺眼的光，染血的鹅黄衣裙在火海里蜷缩成一团，还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，像淬了冰的刀子，狠狠剜着他的魂魄。

“二喵……”他下意识地呢喃出声，指尖抬起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。冰凉的指腹擦过她温热的泪痕，激起她一阵细微的颤栗，连耳尖的绒毛都竖了起来。他想说些什么，想把那句在心底盘桓了许久的“永远在一起”说出口，可唇瓣刚要张开，整个人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狂风掀得后退半步。

风来得太急，像是从九幽地狱里奔涌而出的怒涛，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威压，瞬间席卷了整个清川河畔。原本平静流淌的河水猛地翻涌起来，浪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，发出雷鸣般的巨响，浑浊的水花溅起丈高，打湿了姜小星的青灰色衣袍。岸边的老柳树被狂风撕扯着，粗壮的枝干剧烈摇晃，仿佛随时都会连根拔起，无数枯黄的叶子被卷上天空，像一场仓促落下的暴雨。

更诡异的是天色。刚才还皎洁明亮的月亮，眨眼间就被汹涌的乌云吞噬，墨色的云团翻滚着压下来，低得仿佛伸手就能触到，天地间骤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。只有二喵那双在黑暗里依旧亮晶晶的眼睛，像两盏不肯熄灭的灯，紧紧凝望着他。

“姜小星……”她的声音带着被风吹散的颤音，爪子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袖，尾巴紧张地缠上他的手腕。

姜小星反手将她护在身后，脊背挺得笔直。他能感觉到那股威压并非来自凡俗，而是带着天道特有的凛然正气，却又掺杂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蛮横。这气息让他莫名地熟悉，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，也曾有过这样一场对峙，也是这样的狂风，这样的黑暗，这样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
就在这时，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破开风声，如同万年玄冰碎裂，又似惊雷滚过苍穹，在半空中炸响：

“孽缘！简直是孽缘！”

每个字都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，震得河床都在微微颤抖，连空气都仿佛被这声音撕裂，发出尖锐的嗡鸣。姜小星抬头望去，只见翻滚的乌云之中，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——那身影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金光里，看不清面容，却能感觉到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，正冷漠地俯瞰着他们，像在审视两件不该存在的尘埃。

那是上位者藐视一切的决绝。

姜小星的心脏猛地一缩，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在这一刻疯狂地涌动起来。燃烧的宫城上空，似乎也悬浮着这样一道金光；染血的鹅黄衣裙旁，似乎也回荡着这样冰冷的斥责；还有那个总喊他“哥哥”的声音，最后消失时，也伴随着这样令人绝望的威压。

他将二喵护得更紧了些，指尖触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，忽然明白了那份尖锐疼痛的来源。那不是遗忘的苦，而是失去的痛——是千万年前没能护住某样珍宝的悔恨，是眼睁睁看着重要之物被碾碎的无力，是被天道硬生生斩断的羁绊，在时隔万年后，终于循着相似的轨迹，再次露出了狰狞的獠牙。

狂风还在呼啸，乌云压得更低了，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方天地彻底倾覆。姜小星望着乌云中的身影，原本沉寂的眼眸里，第一次燃起了名为“反抗”的火焰。无论这威压来自何方，无论这所谓的“孽缘”背后藏着怎样的宿命，他都绝不会再让历史重演。

至少这一次，他要护住身后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