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万年前的祭天台上,你身着祭服,踩着星辰轨迹跳起陨神之舞。”月下仙的声音在狂风中回荡,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利刃,剖开尘封的过往,“你以魂魄为引,以血肉为祭,换庆国百年安稳,最终在通天光柱中魂飞魄散。”
他顿了顿,金光笼罩的身影微微前倾,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温度:“姜瑜为你踏平六国,三年血雨腥风,终是一统天下。可登基那日,他身着十二章纹的衮龙袍,却在接受百官朝拜时,望着空荡荡的殿下位置,一口心头血喷溅在明黄的龙椅上,当场气绝。”
狂风卷着这些话砸在两人身上,姜瑜猛地闭上眼,脑海里瞬间闪过龙椅上那片刺目的红——原来不是幻觉,那是他自己的血,是失去所有念想后,从心口呕出的绝望。
“他死后怨气蚀骨,魂魄凝而不散,化为不死不灭的僵尸,在玄冰棺里沉眠千年。岁月冲刷掉他的记忆,却冲不散那股‘要找什么’的执念。”月下仙的声音转向二喵,带着审判般的冷漠,“而你,姜璃,身死魂未灭,一缕残魂附在清川河畔一只濒死的猫妖身上。你忘了自己是谁,却凭着‘要等什么’的执念,修行了万年。”
万年前的魂魄,万年后的猫妖。一个在棺中沉睡,一个在河畔徘徊,竟都在光阴里,守着一场模糊的约定。
声音忽然沉了下去,带着一丝近乎悲悯的叹息,却更像一把重锤,狠狠砸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:“天意让你们重逢,是要解了当年的纠葛——让姜瑜放下复仇的戾气,让姜璃散了执念的枷锁。可你们……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威严如狱,“竟在轮回中乱了人伦,动了违逆天道的私情!”
“兄妹之谊,血浓于水,岂是能妄生情愫的?”
兄妹……
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,狠狠砸在姜瑜和姜璃的心上。
姜瑜浑身一震,眼前阵阵发黑。他想起二喵总爱窝在他身边烤火,尾巴不自觉地圈住他的手腕;想起她吃到鲜美的野果,总会先递到他嘴边;想起她喊“姜小星”时,尾音里那点化不开的亲昵——那哪里是情人的娇憨,分明是刻在骨血里的依赖,是妹妹对兄长最自然的亲近。
他终于明白棺椁内壁那两个模糊的“小星”是谁刻的了。是很多年前,在东宫的梨树下,梳着双丫髻的姜璃踮着脚,用烧红的发簪在他的木案上划下这两个字。那时她刚认识几个新字,仰头看着他笑:“哥哥总爱陪我看星星,以后我就叫你小星哥哥好不好?星星不会说话,却会一直亮着陪我。”
记忆如潮水般涌来,带着梨花香和少年时的温度。他记起自己站在祭天台下,眼睁睁看着光柱吞噬妹妹时,喉咙里涌上的血腥味;记起统一天下的最后一战,他身中三箭却不肯退,只因怀里揣着她绣的平安符;记起登基那日,他望着殿下第一排空荡荡的位置——那是他特意为妹妹留的,想让她看看太平盛世,可最终只等来自己喷溅在龙袍上的血花。
原来他统一天下,从不是为了九五之尊的权位,只是想完成她临死前攥着他的手说的那句“哥哥,我想看到天下人都能安稳吃饭”。可当四海臣服,万民朝拜,他坐在那冰冷的龙椅上时,才发现没有那个会抢他点心、会拽他衣袖的身影,这万里江山不过是座华丽的牢笼。
所以他才会在山呼万岁时,笑着呕出心头血。原来死亡不是终结,是他潜意识里的追随——他想去找她,哪怕化作厉鬼,也要守在她魂魄消散的地方。
可他没想到,自己会忘了一切,像个初生的孩童般在清川河畔游荡,直到遇见那只喜欢吃烤鱼的猫妖。他以为那是命中注定的情缘,却不知是血脉深处的羁绊在作祟;他以为心头的悸动是爱恋,却不知那是跨越万年的守护欲,在看到妹妹转世时的本能反应。
姜璃瘫坐在地上,指尖抠进湿润的泥土里,指甲缝里塞满了冰冷的河泥。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,看着他眼底那些渐渐清晰的痛苦,忽然想起无数个细节——他总记得她爱吃的烤鱼要多放花椒,那是她小时候挑食,他特意让人在御膳房研制的口味;他会在她冷时默默把火堆推过来,像从前在东宫,他总在寒夜里给她的手炉添好银丝炭;他看她的眼神,那种沉静里藏着的温柔,和记忆中少年在灯下为她描眉时,一模一样。
原来那些让她心动的瞬间,全是兄妹情深的惯性。她以为的怦然心动,不过是灵魂对亲人的本能依恋;她珍藏的珍珠,想送给心上人的礼物,到头来,只是妹妹对哥哥的寻常惦念。
万年前,她是祭天台上决绝赴死的公主,他是台下无能为力的太子;万年后,她是忘了来路的猫妖,他是失了记忆的僵尸。他们跨越生死重逢,却在情根深种时,被天道告知——你们是兄妹。
有情人终成眷属,原来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错觉。真相是,有情人终成兄妹,是天道画下的,最残忍的句点。
姜瑜缓缓蹲下身,伸出手想去扶她,指尖却在离她脸颊寸许的地方停住。他看见她眼角滚落的泪珠,像极了万年前她最后看他时,从祭天台上坠下的泪滴。那时候他没能接住,万年后,他依然不能碰——因为此刻他的身份,是兄长。
棺椁上的“小星”,是她取的绰号;她爱穿的鹅黄衣裙,是他当年亲手为她设计的颜色;连清川河畔这片土地,都是他当年为她寻的埋骨之地,只因她曾说“喜欢听河水的声音”。
原来所有的相遇都是重逢,所有的心动都是宿命,所有的爱恋……都是错认。
狂风还在撕扯着河岸,清川河的水翻涌着拍打着礁石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姜瑜收回悬在半空的手,指尖冰凉,像握着万年前那捧没能焐热的骨灰。他看着姜璃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样子,心口那道刚被记忆撕裂的伤口,又被“兄妹”二字狠狠剜了一下,疼得他几乎要跪下去。
原来他守护了千年的执念,不是爱情,是万年前没能护住她的愧疚;原来她修行万年的等待,不是为了自由,是灵魂对兄长的本能寻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