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一年大雪。
铅灰色的天穹像是被顽童捅破了棉絮口袋,鹅毛般的雪片争先恐后地涌出来,簌簌簌簌,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白网。山风卷着雪沫子呼啸而过,刮过光秃秃的树梢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,像是有无数冤魂在风雪里低语。天地间早已失了界限,远山隐在白茫茫的雾霭里,近树裹着厚厚的雪甲,连脚下的路都被埋得严严实实,只余下一片刺目的银白,晃得人眼睛生疼。
唯有两道身影,在这片苍茫死寂中格外扎眼。
黑衣人身形挺拔,玄色劲装紧裹着精悍的躯体,墨色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,几缕碎发被风雪吹得贴在颊边,沾着细碎的雪粒。他手中双剑斜指地面,剑身映着漫天风雪,泛着冷冽的光,仿佛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,却又因那份凌厉的杀气,显得格外孤绝。
红衣人就站在他对面三步开外,一袭正红长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,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,烧得这片纯白都带上了几分灼人的温度。他头戴帷帽,帽檐垂下的黑纱被风吹得猎猎扬起,隐约可见纱后那张据说冠绝天下的脸。腰间双刀交叉相扣,刀柄上镶嵌的红宝石在雪光下闪着妖异的光,与他衣色相映,红得近乎滴血。
一黑一红,一冷一烈,像极了雪地里骤然绽开的两朵花,美得决绝,也毒得刺骨。
“叮——当——锵——”
双剑与双刀的碰撞声陡然刺破风雪,尖锐得像是金属在互相撕咬。火星在雪地里炸开,亮得刺眼,却又瞬间被漫天飞雪吞没,快得如同人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,抓不住,留不下。
黑衣剑客李承零的身形快得惊人,双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。左手剑轻灵如游丝,专寻缝隙,剑尖颤动间带起细碎的寒芒,专挑季斩零周身大穴;右手剑沉猛如惊雷,劈砍刺挑都带着千钧之力,每一击都逼得季斩零必须全力格挡。他步法变幻莫测,踏在厚厚的积雪上竟几乎听不到声响,只留下一个个浅浅的脚印,转瞬又被新雪覆盖,仿佛他不是在与人厮杀,而是在雪地里起舞。
这“流云双剑”乃是李承零的成名绝技,左手“流风”剑走灵巧,右手“沉云”剑重刚猛,双剑合璧时如风卷残云,曾令江湖宵小闻风丧胆。十年前他凭这路剑法横扫北境马匪,单枪匹马闯过三十里联营,将匪首首级悬于城门三日,那时的他白衣胜雪,剑穗上的玉珠随动作轻响,活脱脱是话本里走出来的少年侠士。
可只有季斩零知道,这看似灵动的舞姿里藏着怎样致命的杀招。
他不退反进,脚下“踏雪无痕”的轻功施展到极致,每一步都踩在李承零双剑的间隙里。腰间双刀骤然出鞘,银白的刀光瞬间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屏障,格挡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狠劲。刀风扫过雪地,卷起层层雪浪,与剑气碰撞时发出沉闷的轰鸣,震得人耳膜生疼。
季斩零的双刀路数脱胎于药王谷的“回春手”,本该是救死扶伤的手法,被他硬生生改成了夺命刀法。左手“断愁”刀短而锋利,专削关节筋络;右手“绝念”刀长且沉重,专攻胸腹要害。三年前他凭这对刀挑了江南织造府,将贪赃枉法的织造太监斩于阶下,那夜染红府邸的鲜血,据说与他身上的红衣一般艳丽。
旁人若有幸窥见这一幕,定会吓得魂飞魄散。
这哪里是比武,分明是生死相搏。
李承零的双剑每次递出,剑尖都精准地指向季斩零的咽喉、心口、丹田——全是致命之处,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。季斩零的双刀也毫不逊色,刀刀不离李承零的手腕、脖颈、腰侧,招招都想废了对方的武功,取了对方的性命。雪地上早已被踏出一片狼藉,深深浅浅的脚印里混着被剑气劈开的冰碴,还有几滴被寒风冻住的血珠,红得触目惊心。
谁都没留手。
风雪更急了,卷着两人的衣袂猎猎作响。李承零旋身时玄色衣袍扫过雪地,带起的雪粉被季斩零的刀风劈成齑粉;季斩零侧翻时红衣掠过剑影,袍角被剑气划开一道细口,殷红的血珠顺着破口渗出,瞬间又被风雪冻成暗红的冰晶。
“承让了。”李承零的声音裹在风里传来,冷得像他手中的剑。
季斩零没答话,只是双刀一错,“断愁”刀贴着“流风”剑脊滑过,火星溅在他的帷帽黑纱上,烧出一个细小的破洞。透过那破洞,能看到他眼底翻涌的寒芒——那是只有在药王谷后山见过的,被激怒的雪豹才有的眼神。
两人交手已过百招,雪地里的痕迹从最初的稀疏变成了密密麻麻的交错。李承零左肋旧伤隐隐作痛,那是五年前为救季斩零挡下的暗器,此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;季斩零的右腿也有些发沉,去年在断魂崖追剿叛徒时摔断的骨头,每逢阴雨天便会作祟,更何况是这样的暴雪天。
可他们谁都没露半分疲态。
李承零突然变招,“流风”剑虚晃一招指向咽喉,“沉云”剑却陡然下沉,剑尖擦着雪地滑行,直取季斩零下盘。这是“流云双剑”中的险招“地龙翻身”,当年他在雁门关用这招挑落过三个蒙古武士的马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