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声陡然变得凄厉,像是有无数冤魂在耳畔尖啸。刀光与剑影在漫天风雪中猛地一滞,李承零旋身避开季斩零势大力沉的横劈时,腰侧那道旧伤毫无征兆地发作了——那是多年前为护季初秋挡下的暗器伤,每逢阴寒天便会钻心地疼,此刻更是像有条冰蛇在血肉里翻搅。
就是这一刹那的停顿,他的左肩下意识地微微下沉。
这个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动作,曾是季初秋最熟悉的信号。从前在药王谷,每逢李承零练剑岔了气,或是旧伤隐隐作痛,左肩总会这样沉一下,像只受了伤却不肯吭声的孤狼。那时的季初秋总会立刻放下药杵,端着温热的药汤走过去,嗔怪又心疼地说:“又逞强,过来敷药。”
可现在,站在他面前的是季斩零。
季斩零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寒光,快得像刀锋掠过水面,连风雪都没能留住那瞬间的狠戾。他太清楚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——那是李承零最脆弱的时刻,是旧伤牵扯出的破绽,是足以致命的缝隙。
三年来,他在无数个深夜复盘过李承零的招式,将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习惯都拆解成了可攻击的弱点。他以为自己早已将“季初秋”的记忆碾碎成泥,可当这个熟悉的动作撞入眼帘时,握着刀柄的指节还是不受控制地泛白。
但他没有丝毫犹豫。
右手的“绝念”刀猛地变招,原本横扫的刀势如被无形之手牵引,骤然下沉三寸,顺着李承零旋身的轨迹刁钻地折转,刀光如毒蛇出洞,带着破风的锐响刺向那片刻的空当。
“噗呲——”
皮肉被撕裂的闷响在寂静的风雪里格外清晰,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黏腻感,像熟透的果子被生生掰开。银白的长刀没入玄黑劲装的刹那,刀刃上瞬间晕开一抹艳红,那红色顺着冰冷的刀身缓缓蔓延,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,美得妖异,又透着彻骨的绝望。
因着李承零穿的是玄黑劲装,初时竟只看得出那一块的黑色深了些,像是被雪水浸得透了,又像是布料本身的暗纹,不仔细看,竟发现不了那是正在温热流淌的血。
季斩零握着刀柄的手猛地一颤。
他呆愣愣地看着那柄没入对方身体的刀,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,而是一截不属于身体的枯木。刀刃传来的阻力清晰可辨——先是刺破衣物的滞涩,再是穿过肌肉的柔韧,最后触到骨骼时那轻微的“咯噔”一声,每一寸触感都像烙印般烫在他的掌心。他甚至能感觉到李承零身体瞬间的僵硬,以及那温热的血液顺着刀身缓缓爬上来,烫得他指尖发麻,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这就是他想要的吗?
三年来,他日日夜夜想着这一天。在药王谷的断壁残垣前,在追杀叛徒的血雨腥风里,在每个被噩梦惊醒的寒夜,他都攥着刀柄发誓,要亲手杀了这个背叛者,这个毁了他所有念想的人。他练刀练到虎口开裂,血和汗浸透了刀鞘;他杀人杀到夜里做噩梦,梦见那些死去的江湖兄弟质问他为何不报仇;他甚至逼着自己喝下掺了黄连的药,只为记住这份苦,记住这份恨。
他以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,早已忘了那个在山洞里分他红薯的少年,忘了那个会把暖手炉偷偷塞进他袖袋的少年,忘了那个说“以后有我保护你”的少年。
可真当刀刺入他身体的那一刻,那些被他强行压在心底的东西,那些被仇恨冻结的过往,却随着那温热的血液一点点融化,烫得他心口发疼,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。
“呵……”一声极轻的气音从李承零喉间溢出,不是痛苦的呻吟,反倒像一声释然的叹息。
这声叹息像针一样扎进季斩零的心里。他猛地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眼底只剩下冰封千里的狠戾。不能停,绝不能停。他在心里对自己说,像在念一道魔咒。
他咬紧牙关,下颌线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弦,手腕用力,毫不留情地将刀又往里面送了几分。
“呃……”
李承零闷哼一声,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。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疯狂涌出,像决堤的洪水,瞬间染红了刀柄,也染红了季斩零的手指。那些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雪地上,“哒、哒”的声响在风雪里格外清晰,每一滴都在雪地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。那红色与季斩零的红衣袖口融为一体,浓得化不开,分不清是衣色,还是血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