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亮后,郑都新郑炸开了锅。人们站在街头巷尾,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宫里传来的消息——年轻的郑灵公昨夜突发恶疾,暴毙身亡了。有人说看见宫里半夜传出火光,有人说听到了刀剑碰撞的声响,还有人煞有介事地宣称,昨夜看见一颗流星坠落在宫城方向,那是君王驾崩的凶兆。
太史令拄着拐杖走进偏殿时,郑灵公的尸体已经被抬到了灵床上。苍白的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,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口还在缓缓渗出暗红色的血。太史令俯身查看伤口,指尖轻轻拂过边缘整齐的创痕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。
"该怎么写?"旁边的小吏战战兢兢地问,手里的竹简已经准备好了。
太史令直起身,望着窗外渐渐升起的朝阳,晨光穿过窗棂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他想起年轻时在周王室的太学里,老师讲授的《春秋》笔法。那时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老师苍老的声音在殿堂里回荡:"夫《春秋》者,上明三王之道,下辨人事之纪,别嫌疑,明是非,定犹豫,善善恶恶,贤贤贱不肖。"
他沉默片刻,缓缓道:"郑公子归生弑其君夷。"
小吏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颤,墨汁滴在竹简上,晕开一个深色的圆点。"太史,"他结结巴巴地说,"明明是......"
"我知道是谁做的。"太史令打断他的话,目光落在灵床旁那口还未清理的青铜鼎上,鼎底的炭火早已熄灭,鼎沿还残留着些许暗红的痕迹,像是干涸的血迹,"但子家身为太宰,位列六卿,却不能阻止这场祸乱,反而被裹挟其中,权不足也。"他顿了顿,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,"这便是他的罪。"
小吏低下头,在竹简上刻下那行字。刀锋划过竹片的沙沙声里,他仿佛听见太史令轻轻叹了口气,那叹息声里有惋惜,有无奈,还有一丝对命运无常的喟叹。
消息传到公子宋耳中时,他正在府中宴请那些参与弑君的同党。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众人脸上都带着醺醺然的醉意,谈论着未来的封赏,笑声在庭院里回荡,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。
"太史令写了'郑公子归生弑其君夷'。"家臣低声禀报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公子宋端着酒爵的手顿了顿,随即又恢复了笑容。"很好。"他将爵中的酒一饮而尽,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,带来一阵灼热的暖意,"子家既然参与了,就该承担这份名声。"
坐在他对面的大夫公子弃疾忽然放下酒爵,眉头紧锁。"公子,"他声音低沉,"太史令这写法,怕是另有深意。"他想起早年在鲁国求学时,夫子讲授《春秋》的情景——"一字之褒,荣于华衮;一字之贬,严于斧钺"。称臣弑君,便是明明白白的定罪,这不仅是对子家的谴责,更是对整个事件的定性。
公子宋却没他那般担忧。"如今大局已定,"他夹起一块鼋肉——那是昨夜从宫中带回来的,重新炖煮后依然鲜美——塞进嘴里,"一个虚名而已,又能奈我何?"
他说得没错。没过几日,郑国的大夫们就在朝堂上商议立新君的事。公子宋站在人群中,看着众人争论不休,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他知道,自己扶持的公子坚很快就要登上君位,到那时,他便是郑国最有权势的人,区区一个太史令的笔,又能改变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