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灵公的葬礼办得很仓促。没有诸侯国派使者来吊唁,只有邻近几个小国象征性地送了些祭品,摆在灵堂角落里,显得格外寒酸。公子宋穿着素色的丧服,站在灵堂一侧,看着前来吊唁的大夫们行色匆匆,脸上大多带着敷衍的悲伤,心里却在盘算着立新君的事。
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,大夫们在祖庙举行了一场特殊的朝会,商议立新君的人选。祖庙的梁柱上悬挂着历代先君的牌位,檀香的青烟在牌位间缭绕,仿佛先君们的目光正从云端俯瞰着这场决定郑国命运的会议。
"依我看,应当立公子去疾。"太宰的声音打破了沉默,他拄着拐杖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,"去疾贤明,又有军功在身,足以担当大任。"
公子去疾连忙站起身,对着众人躬身行礼。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锦袍,腰间的玉珏已经有些磨损,脸上带着谦逊而诚恳的表情。"太宰过誉了,"他声音温和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"以贤则去疾不足,以顺则公子坚长。立君当以长幼有序,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。"
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只见公子坚站在角落里,身材高大,面容刚毅,眉宇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。他是郑穆公的次子,按照礼法,确实比公子去疾更有资格继承君位。
公子宋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。他走上前,对着众人拱手道:"公子去疾所言极是。立君当以长幼有序,公子坚年长且贤明,正是新君的不二人选。"
有了公子宋的支持,其他人也纷纷附和。很快,众人就达成了共识,拥立公子坚为新君,是为郑襄公。
襄公登基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处理那些参与弑君的人。他坐在朝堂的宝座上,看着阶下那些曾经追随郑灵公的宠臣,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。"将这些人都贬为庶人,流放边疆。"他声音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"永不得返回新郑。"
处理完郑灵公的旧部,襄公的目光落在了公子宋身上。他知道,这个人虽然表面上支持自己,暗地里却掌握着不少权力,甚至连太史令记载的"公子归生弑其君夷",背后也少不了他的影子。
"穆公一脉的人,该如何处置?"襄公轻声问道,目光扫过阶下那些姓穆的宗室子弟。他们大多低着头,脸上带着惶恐不安的表情,只有公子去疾依然挺直着脊背,眼神平静地迎向襄公的目光。
襄公的意思很明显——穆公一脉势力庞大,一直是国君的心腹大患,如今正是铲除他们的好时机。不少大夫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,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瓜分穆氏族人的封地和财产。
"不可。"公子去疾忽然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朝堂,"穆氏是先君的后裔,也是郑国的宗室。若因一场祸乱就铲除他们,不仅会寒了宗室的心,还会让诸侯耻笑我们郑国不仁不义。"
襄公看着他,眉头微微皱起。"可是,"他语气迟疑,"穆氏之中,不乏像公子宋这样心怀叵测之人......"
"公子宋有罪,当依法治罪,"公子去疾打断他的话,语气坚定,"但不能因此牵连整个穆氏。若要亡穆氏,则亦皆亡,去疾何为?"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阶下那些穆氏族人,声音里带着一丝恳切,"臣也是穆氏子弟,若君上要铲除穆氏,就先杀了臣吧。"
朝堂上一片寂静,所有人都没想到公子去疾会如此强硬。襄公看着他坚毅的眼神,又看看阶下那些穆氏族人惶恐而感激的表情,忽然明白了什么。他想起自己登基前,公子去疾四处奔走,为他争取大夫们的支持;想起在祖庙里,公子去疾主动退让,将君位让给了自己。这个人不仅贤明,更有一颗宽容之心,这正是治理国家所需要的。
"好。"襄公最终点了点头,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,"就依公子去疾所言。穆氏族人,只要没有参与弑君之事,皆可赦免,还可继续担任大夫之职。"
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公子宋身上,眼神里闪过一丝冷冽。"至于公子宋,"他缓缓说道,"虽未直接弑君,但教唆太宰,祸乱朝纲,罪不可赦。"他挥了挥手,"将其贬为庶人,流放鄢城,终生不得返回新郑。"
公子宋脸色煞白,张了张嘴想要辩解,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。他知道,这是自己应得的下场。他看着公子去疾,忽然明白了什么——真正的智慧,不是争权夺利,而是懂得退让和宽容。
第七章 尾声
十年后的一个春天,新郑城的桃花开得正盛。粉红色的花瓣随风飘落,像一场温柔的雪,覆盖了青石板路,也覆盖了街角那口早已废弃的青铜鼎。鼎身上的饕餮纹已经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,鼎底还残留着些许暗红的痕迹,像是当年那场血案留下的印记。
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,站在鼎前,久久地凝视着。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,脸上布满了皱纹,唯有那双眼睛,依然清澈明亮,仿佛能看透时光的尘埃。
"爹,我们该回家了。"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前,轻声说道。他是老者的儿子,如今在新郑城里做个小吏,过着平淡而安稳的日子。
老者缓缓转过身,目光落在街角那座新修的府邸上。府邸的主人是公子去疾,如今已经是郑国的上卿,深受郑襄公的信任和百姓的爱戴。这些年来,他推行仁政,轻徭薄赋,让郑国渐渐恢复了元气,甚至连邻近的诸侯国也纷纷前来交好。
"你看,"老者指着那座府邸,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,"当年的鼋肉,终究是比不上如今的安稳日子啊。"
儿子有些不解,但还是点了点头。他知道父亲年轻时曾在宫中做过事,经历过那场惊心动魄的弑君之变,只是父亲很少提起那些往事,仿佛那是一段不愿触碰的伤疤。
老者慢慢挪动脚步,沿着铺满桃花瓣的青石板路向前走去。他想起十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,公子宋沾着汤汁的指尖,子家颤抖的背影,郑灵公惊恐的眼神,还有太史令在竹简上刻下的那行字——"郑公子归生弑其君夷"。
那些画面像一场褪色的旧梦,在时光的冲刷下渐渐模糊。唯有那口青铜鼎,依然静静地立在街角,见证着新郑城的兴衰荣辱,也见证着人性的复杂与多面。
风吹过街角,卷起几片粉色的桃花瓣,落在鼎沿那道暗红的痕迹上,像是为那段血腥的往事,盖上了一层温柔的印记。老者抬头望去,只见蓝天白云,阳光明媚,新郑城的轮廓在春光里显得格外清晰,仿佛一幅刚刚绘就的画卷,充满了生机与希望。
他笑了笑,加快了脚步。回家的路还很长,但他知道,这条路的尽头,是安稳的日子,是平和的岁月,是比任何珍馐美味都更值得珍惜的幸福。而那些关于鼋鼎、关于食指、关于弑君的往事,终将随着这春风,消散在新郑城的袅袅炊烟里,只留下太史令竹简上那寥寥数字,供后人评说。
(全文约10200字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