登州的牢里,阿云已经能听到远处渔港的号子声了。赵三送来新做的棉衣,低声说:“汴京来人了,许大人也回去了。”
阿云接过棉衣,指尖触到里面的棉絮,忽然想起母亲在世时,总爱在棉衣里塞些晒干的艾草。“赵大哥,”她小声问,“我会不会死?”
赵三别过头,看着牢门外的海雾:“许大人说,你是冤枉的。”
他没说的是,临行前许遵把那把短刀放进证物箱时,反复叮嘱:“刀刃的缺口,要让汴京的大人看看,那是慌乱中砍的,不是蓄意要人命。”
汴京的朝堂上,许遵正跪在丹墀下,手里举着《宋刑统》:“臣请陛下细看,‘按问欲举’条明言,谋杀已伤而自首者,减二等。阿云在审讯前就全招了,符合‘按问欲举’!”
李评立刻出列反驳:“她是被当场拿住的,算什么自首?是被迫招供!”
韩琦拄着拐杖上前一步:“陛下,若此案开了自首减等的先例,今后凶手都会学阿云,伤人后假意自首,律法的威严何在?”
吴奎立刻反驳:“韩相公忘了,当年陈执中家奴杀人,您力主从轻发落。怎么到了民女身上,就如此严苛?”
赵曙看着争吵的百官,忽然觉得这金銮殿的梁柱,像是要被这些声音震塌了。他想起濮议之争时,也是这样,为了一个“皇考”的称呼,吵了整整一年。
“够了。”皇帝的声音带着疲惫,“王安石的议状,朕看过了。就按他说的,减二等,判流三千里。”
韩琦还想说什么,却被赵曙的眼神制止了。皇帝拿起朱笔,在判决书上重重一点:“即日起,谋杀已伤而自首者,减二等论。”
消息传到登州时,阿云正在牢里缝补那件沾血的囚衣。赵三把赦书念给她听,海风吹进牢门,带着远处归航的渔歌。
“流三千里……”阿云喃喃自语,手指被针扎了一下,渗出血珠,“是去南方吗?听说那里没有这么大的雾。”
许遵站在蓬莱阁上,看着载着阿云的囚车消失在海岸线。远处的渔船正收起风帆,夕阳把海水染成金红色。他想起王安石送他的那首诗:“周公恐惧流言日,王莽谦恭未篡时。向使当初身便死,一生真伪复谁知?”
海浪拍打着礁石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许遵知道,这场争论不会就此结束。律法的条文像船锚,而人情的潮水,总在试图把它撼动。就像这登州的海,永远在雾与晴之间,变幻不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