邾国都城的冬夜总裹着股潮湿的寒意。庄公的寝殿里却暖得像阳春三月,青铜炭盆里的银骨炭烧得正旺,火星子偶尔从盆底蹦出来,落在金砖地上化作细碎的灰烬。夷射姑把锦袍下摆往膝头拢了拢,酒爵里的酒晃出些微沫子,映着烛火泛出琥珀色的光。
"去年鲁国进贡的这莒酒,倒是比寻常的烈些。"庄公咂着嘴笑,他刚过而立之年,颔下的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,眼角的笑纹里还带着少年气。青铜酒樽里的酒已经下去大半,羊胛骨在漆盘里堆得老高,油星子溅在案上的竹简上,把"大射礼"三个字晕成了模糊的墨团。
夷射姑拱手起身,袍角扫过炭盆时带起阵热风。"臣去净手。"他的声音里带着酒气的沉浊,左手下意识按了按腰间的玉觿——那是庄公三年前赐的,说是表彰他在齐鲁边境击退莱人之功。
殿外的回廊结着层薄冰,砖缝里的枯草挂着霜花。夷射姑扶着朱漆廊柱站稳,冷风灌进领口时打了个激灵,酒意醒了大半。他看见西角门旁站着个佝偻的身影,手里攥着只豁口的陶碗,月光在那人花白的乱发上镀了层银边。
是阍人。邾国宫廷里最卑贱的存在,据说生下来就瞎了只眼,左腿也蜷曲着,平日里只能守着这偏僻的角门,靠宫人们赏些残羹冷炙过活。
"大人,赏口肉吃吧。"阍人把陶碗举过头顶,声音像漏风的风箱。他另一只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夷射姑腰间的食袋——方才宴席上庄公赏的腊羊肉,还温乎着呢。
夷射姑本就因夜寒心烦,见他拦路,酒劲又涌了上来。"滚开!"他一脚踹在阍人膝弯,听着骨头错动的脆响混着闷哼,心里竟升起股莫名的快意。食袋被他解下来扔在地上,踩着羊油浸透的皮囊碾了碾,"给你?喂狗都嫌脏!"
阍人趴在地上,没敢抬头。他能感觉到温热的羊油顺着砖缝流到指尖,混着地上的冰碴刺得生疼。直到夷射姑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,他才慢慢撑起身子,把那只豁口陶碗紧紧攥在手里,指节捏得发白。冰面上的月光忽然晃了晃,像是谁在暗处眨了眨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