粉笔灰与纸条

下午第一节课是老班的数学课，预备铃还没响，教室里就静得只剩下翻书声。老班是个戴着啤酒瓶底眼镜的中年男人，以眼神杀闻名，连陈喻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，在他课上也得收敛三分。

陈喻刚趴在桌上想补觉，就被后桌的顾萧踹了踹凳子，递过来张纸条：「喻哥，你跟魏敬宴到底咋回事？从实招来！」末尾还画了个猥琐的笑脸。

陈喻刚想把纸条揉了，讲台方向就射来一道寒光，老班扶了扶眼镜：「陈喻，上课铃没响就准备梦游了？」

全班哄笑，陈喻悻悻地坐直，瞪了顾萧一眼，把纸条塞进桌肚。眼角余光瞥见魏敬宴正低头做题，侧脸在日光灯下显得愈发清冷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，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。

老班在黑板上写了道函数题，粉笔灰簌簌往下掉：「这道题，魏敬宴，你上来解。」

魏敬宴起身时，陈喻下意识地抬头看他。他走路很轻，白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，露出手腕上道浅淡的勒痕——像是被什么东西捆过。陈喻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下，想起魏敬宴他妈那些神神叨叨的规矩，心里有点堵。

魏敬宴在黑板前站定，拿起粉笔的手顿了顿。陈喻看见他指尖泛白，像是在紧张。也是，这题上周作业里有，当时陈喻对着答案都没看懂，顾萧还说这题是人做的吗。

出乎所有人意料，魏敬宴的思路异常清晰，粉笔在黑板上写得飞快，辅助线画得又准又狠，连老班都忍不住点头。陈喻盯着他握粉笔的手，虎口的疤在白色粉笔灰的映衬下，突然变得很显眼。

他想起小时候，魏敬宴被碎玻璃划伤手，也是这样攥着粉笔在墙上画画，血珠滴在地上，混着粉笔灰变成淡粉色的点。当时陈喻还骂他笨，不知道先处理伤口。

「好，非常好。」老班拍了拍手，「魏敬宴同学的解法很简洁，大家都学着点。」

魏敬宴转身时，目光不经意扫过陈喻，正好撞见他盯着自己的手发呆，眼神有点复杂。他心里一动，走回座位时，故意放慢了脚步。

刚坐下，陈喻就踹了踹他的凳子，压低声音：「装什么学霸，上周作业是不是抄的？」

魏敬宴没看他，翻开笔记本写字：「你要不要看我的草稿？」

陈喻被噎了一下，悻悻地别过脸。其实他刚才看得很清楚，魏敬宴解题时的步骤，跟作业答案上的完全不一样，明显是自己想的。

老班在讲台上滔滔不绝，陈喻听得昏昏欲睡，手在桌肚里摸来摸去，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——是早上买的胃药。他想递给魏敬宴，又觉得太刻意，手在半空停了半天，还是塞回了口袋。

「陈喻！」老班的声音突然炸响，「这道题的第二问，你来答。」

陈喻猛地站起来，脑子一片空白。他低头看自己的练习册，上面画着只歪歪扭扭的乌龟，是上课走神时画的。

全班都在憋笑，顾萧在后面急得比手势，左航甚至想把自己的书往前推，都被老班一个眼神制止了。

陈喻的脸有点烫，正想硬着头皮说不会，旁边突然传来极轻的声音，像风吹过草叶：「用反证法，假设函数连续……」

是魏敬宴。他没转头，嘴唇动得很轻，只有陈喻能听见。

陈喻愣了一下，顺着他的提示往下说，居然真的把步骤讲完了。老班皱着眉让他坐下，虽然没夸，但也没再追究。

坐下时，陈喻的心跳还没平复，他侧头看魏敬宴，对方已经重新低下头做题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。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睫毛上，投下一小片阴影，陈喻突然觉得，这家伙好像也没那么讨厌。

他从草稿本上撕下一角，飞快地写了行字：「谢了。」揉成小团，趁老班转身写板书的功夫，扔到魏敬宴桌上。

魏敬宴低头展开纸团，指尖触到陈喻潦草的字迹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。他没写回信，只是在刚才解的那道题旁边，用铅笔打了个小小的勾。

下课铃响时，陈喻正趴在桌上装死，顾萧他们凑过来，七嘴八舌地问刚才是不是魏敬宴帮了他。

「想多了。」陈喻把头埋在胳膊里，声音闷闷的，「爷本来就会。」

魏敬宴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，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。他背起书包起身时，看见陈喻的后颈露在外面，阳光晒得皮肤泛着浅淡的金色，像小时候在巷子里，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砖墙。

他没说话，轻轻碰了碰陈喻的胳膊。陈喻猛地抬头，眼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。

「你的胃药。」魏敬宴指了指他敞开的书包口，刚才陈喻趴着时，药盒滑了出来。

陈喻的脸瞬间红了，手忙脚乱地把药塞回去，嘴里骂骂咧咧：「关你屁事。」

魏敬宴没再说话，转身走出教室。陈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，突然抓起桌上的数学练习册，翻到刚才那道题，盯着魏敬宴写的解题步骤，看了很久很久。

顾萧凑过来，撞了撞他的肩膀：「喻哥，脸怎么这么红？发烧了？」

陈喻把练习册往他脸上一扣：「滚，再烦我，下次老班提问让你去。」

窗外的蝉鸣又开始响了，陈喻摸着口袋里的药盒，突然觉得这个下午好像没那么难熬。他想，或许明天可以早点起，去食堂抢份没放蒜的青菜，塞给魏敬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