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外粉墙环护，绿柳周垂，风拂柳枝轻摇，洒下满地斑驳光影。三间垂花门楼雕梁画栋，四面抄手游廊蜿蜒曲折，檐下挂着的铜铃随风轻响。院中甬路青石板相衔，偶有山石点缀其间，五间抱厦之上，高悬着“秦府”匾额，黑底金字，透着几分陈旧却依旧庄重的气派。
这是忠勇侯秦府的老宅，当年秦府分家后，大房、二房相继入京发展，老宅便留给了三房世代居住。
秦姝抬头望着匾额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角——算起来，她还是第三次踏入这老宅。前两次，一次是幼时随父亲回来见礼，一次是去往金陵途中路过荆州，特意前来寒暄，此后每年的年礼，都是让人直接送上门，从未再亲自来过。
“见过昭华郡主。”秦老夫人端坐于厅前，身着深色素服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神色依旧如从前般老持自重，不起半分波澜。
秦姝目光扫过在场的三房众人，唇角噙着浅淡笑意：“不用多礼了，我也是秦家晚辈，这般客气反倒生分。”说罢，她缓步走到秦老夫人身旁，自觉落后半步，恭声唤道：“祖母。”
一众人穿过游廊向后院走去，后院满架蔷薇开得正盛，嫣红粉白，层层叠叠，香气弥漫。“这蔷薇开得真好，瞧着便喜人。”秦姝与老夫人寒暄着，目光在花丛上流连。
“可不是嘛，都那么多年了。”老夫人笑着指向那片绚丽的蔷薇，眼中闪过一丝追忆，“记得还是老侯爷在世时亲手种下的，你祖父最是爱蔷薇。”
“蔷薇绚丽多姿，香气馥郁，祖父在时，确实极爱在此处静坐观赏。”秦琛气质温和，见状随即开口附和，语气恭敬。
一旁的秦安却偷偷撇了撇嘴，心中暗自腹诽：还不是因为祖父的原配夫人在世时喜欢蔷薇，不过是借着花怀念旧人罢了……母亲这话，说得倒像是祖父天生爱花似的。
一行人到了会客厅落座，秦姝才开口道：“这次来的匆忙了些，没给两位兄长和二位姐姐带什么贵重礼物，榴花。”
“十妹妹不必如此客气，自家姐妹，何须见外。”秦琛见秦湘已经蠢蠢欲动，想要上前看那侍女捧着的食盒，立刻开口制止，语气带着几分无奈。
林氏也连忙笑着打圆场：“是啊是啊，十娘子能回来看看，老夫人就已经很开心了，还带什么礼物。”
秦老夫人坐在主位，笑而不语，目光却在那食盒上转了一圈。
秦姝低头一笑，对林氏说道：“不过是兄弟姐妹之间的一些玩意儿，不值什么钱，略表心意罢了。”说罢，示意玉露打开食盒。
食盒内整齐摆放着四样东西：两套文房四宝，尤其是那端砚与湖笔，质地精良，一看便知价值不菲；另有两套头面，一套是赤金镶嵌红宝石，流光溢彩，一套是白玉搭配珊瑚，清雅温润。
秦湘一眼便盯上了那套红宝石头面，眼睛都看直了，快步上前，伸手便要抚摸那嫣红的宝石，余光瞥见一旁的白玉珊瑚，也觉得十分精致，不由得露出贪婪之色：“十妹妹，这红宝石头面可真好看！”
“我知道五姐姐素来喜欢艳丽的物件，那套赤金红宝石的，确实是特意给五姐姐准备的。”秦姝语气平淡，随即又看向也凑上前的秦霜，“那套白玉珊瑚的，是给六姐姐的，六姐姐可喜欢？”
“喜欢！太喜欢了！”秦霜脸上立刻绽开笑容，眼神亮晶晶的，连连点头，“多谢十妹妹，这头面真好看！”在她看来，十妹妹可真是个好人，送的礼物都这般合心意。
秦老夫人这才开口发话：“好了，既然喜欢，就好好谢谢你们十妹妹，十丫头有心了。”说罢，目光转向一旁的秦莞，语气缓和了些，“九丫头看着，倒是比上次见时精神了不少。”
秦莞听到老夫人提及自己，立即起身行礼，声音恭敬：“多谢祖母挂怀，莞儿一切安好。”
“听湘儿说，你那儿住着一位薛娘子，才情出众，上次在安阳侯府还作了一首好诗，怎的这次没一同带来？”老夫人自然知道秦湘在安阳侯府刁难不成反被打脸的事，回去后便好好数落了她一顿，此刻提起薛宝钗，语气倒还算平和。
“今日是秦家的家宴，薛娘子毕竟是外客，不方便前来，我已让半夏在别院好生照顾着了。”秦姝替秦莞解释道。
“是啊，她一个商贾之女，来咱们秦家的家宴做什么，传出去反倒让人笑话。”秦湘一脸嫌弃地开口，话未说完，便被她母亲林氏用眼神狠狠瞪了一眼，只能悻悻地闭上嘴。
秦姝眼神环视了一圈厅内，见唯独少了秦隶，才开口问道：“刚刚进来就想问了，四哥怎么不在？”
秦老夫人闻言，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，随即开口解释：“他近日身体不适，偶感风寒，正在房内休息呢，就不出来见客了。”
“风寒？可有叫大夫来看过？”秦姝心中微动，怎么偏偏在她回来这天生病，未免太过巧合。
“没什么大不了的，就是普通风寒，吃两幅药便好了，不必劳烦大夫。”林氏连忙接口，语气带着几分掩饰。
“让莞儿去看看四哥吧。”秦莞主动提议，语气诚恳，“我自小在药王谷长大，跟着谷主学过些医术，去看看四哥的情况，也更方便些。”
秦姝看了眼秦老夫人，见她并未反对，只是沉默着，便点头道：“也好，就让九姐姐去看看，确实更方便些。”
“那……用过午膳，就让九姐儿过去看看吧。”秦老夫人沉吟片刻，才缓缓开口，随即岔开话题，“今儿厨房特意做了你喜欢的龙井虾仁和松鼠桂鱼，尝尝看，还是不是从前的味道。”
——
用过午膳，秦莞便带着茯苓，在丫鬟采荷的带领下，去往秦隶的住处。而秦姝实则并不愿意在秦府多留，哪怕三房众人的心思浅显易懂，她却总觉得这老宅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，让人浑身不自在。
“四哥，你在吗？”秦莞走到秦隶的房门前，轻轻敲了敲门。
房内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，随后才响起秦隶略显虚弱的声音：“是九妹妹吗？”
秦莞推门走了进去，一眼便看到秦隶裹着厚厚的斗篷，蜷缩在榻上，活像个粽子，不由得蹙眉：“四哥，你这是怎么了？不过是风寒，怎的裹成这样？”
“九妹妹，你……你就别看了，男女有别，这样不合适……”秦隶眼神躲闪，下意识地将斗篷裹得更紧了，似乎在隐藏什么。
“什么合适不合适的，你到底得的什么病？医者眼中，只有病人，不分男女。快让我看看。”秦莞上前一步，伸手便要去拉他的斗篷，心中越发确定，他绝不是得了什么风寒。
见秦隶依旧抗拒，秦莞语气放缓，轻声劝道：“这里就我、你，还有茯苓三个人，没有旁人，你不必顾虑。你让我看看，万一我能治呢？总比你这样硬扛着强。”
秦隶听到这话，脸上露出挣扎之色，最终还是半信半疑地慢慢掀开了斗篷的领口。
秦莞在看到秦隶脖子上那一片片红疹时，瞳孔骤然收缩，心下一慌，失声惊呼：“杨梅疮！”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秦隶，声音都有些发颤，“你怎么会染上这种病？”
“我……我知道错了，九妹妹，你帮帮我……”秦隶满脸悔恨，无可奈何之下，只能求助于秦莞，眼中满是哀求。
秦莞眉头紧锁，仔细打量了秦隶几眼，沉声道：“我只能尽力一试，不过治疗期间，四哥必须一律听我的安排，而且绝对不能再去那些风月场所了，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。”
秦隶连忙连连点头，语气急切地保证：“我保证！我以后再也不去了！再也不去那些地方了！九妹妹，你一定要救救我！”
秦莞听到他的保证，这才伸出手，替他把脉，心中却已开始思索，回去后该如何配制药物，才能治好这杨梅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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