鎏金铜盆里的热水渐渐凉透,秦姝接过玉露递来的软布擦着湿发,青丝滴下的水珠在锦垫上洇出深色的痕。榴花捧着玛瑙茶盏上前,茶汤里浮着几粒殷红的枸杞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鬓边的赤金梳篦。
"念吧。"秦姝接过茶盏,指尖触到微凉的盏壁,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半枯的梧桐上——去年万寿节,父亲还亲手为这树修过枝。
白术捧着蓝布封皮的册子,声音清越如铃:"湖广巡抚备了珊瑚树两株,高六尺,枝桠完整;苏州织造进了云锦百匹,各色缠枝莲纹,已验过是上等贡料;江南盐道献了东珠十二颗,颗颗圆润,最大的那颗有拇指肚大小......"
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,秦姝漫不经心地拨着茶盏里的枸杞,忽然抬手示意暂停:"这些都是常例,万寿节的礼不在贵重,要有些新意。"
白术翻过一页,指尖点在某处:"还有西域都护送的琉璃屏风,上面嵌着北斗七星图,夜里会发光;另有金陵聚宝阁新制的九子琉璃灯,每盏灯里都有机关,点燃后能转出'万寿无疆'四字。"
秦姝这才抬眸,眼中闪过一丝兴味:"琉璃灯留下,让匠人再添些蝙蝠纹样。至于珊瑚树,送一半去大长公主府——她老人家新修的佛堂正好缺个摆件。"
玉露正绞着擦发的布巾,闻言笑道:"郡主想得周到,大长公主见了定喜欢。"
秦姝放下茶盏,望着铜镜里自己映出的身影,忽然轻声道:"再备一份素心兰,用玉盆装着。"白术应声时,她指尖已摸到袖中那半枚玉佩——去年此时,秦莞还在药王谷为父亲培兰,如今却要以假身份踏入京城的漩涡了。
秦姝将茶盏搁在描金小几上,玛瑙杯沿磕出轻响。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,粘在窗纱上沙沙作响,倒比听那些商行礼单更添几分意趣。
"后宫的份例仔细些。"她抬手按了按眉心,银护甲在腕间玉镯上划出细碎的声,"皇后与贵妃的礼要出彩,其余份位的也不可怠慢。"
白术捧起那本烫着云纹的红册,指尖划过朱笔标注的字迹:"皇后娘娘处,备了赤金累丝嵌宝凤簪一对,配东珠十二颗;另有苏绣百子图屏风一架,绣线用了孔雀金羽,是苏州织造耗时三年才成的。"
秦姝微微颔首:"这屏风雅致,合她心意。"
"贵妃娘娘爱热闹,"白术翻到下一页,声音扬了几分,"备了点翠嵌珠凤凰步摇,还有西域进贡的七彩琉璃盏一套,盏底刻着缠枝牡丹,注了水便会映出霞光。"
"尚可。"秦姝望着铜镜里自己的倒影,忽然想起贵妃去年万寿节戴的那支点翠钗,"再加一盒南海进贡的珍珠粉,她最爱用这个调胭脂。"
"是。"白术麻利地添在册子上,又念道,"贤妃与德妃处,各备了羊脂玉镯一对,配同色玉牌;其余小主,统一送蜀锦两匹、上等胭脂一盒,另附一支银鎏金簪子。"
白术将最后一本礼册合上时,烛火已燃过铜台刻度的大半。案上罗列的簪钗名目犹在耳畔回响——从"日月升恒万寿簪"的雍容,到"珐琅彩花卉簪"的精巧,皆是费尽心力搜罗的珍品。秦姝望着那叠厚厚的礼单,指尖在"玉鸾步摇簪"上轻轻一点,唇角勾起一抹淡笑:"这些物件,送进宫去,皇上爱赏给谁便赏给谁,倒省了咱们费心揣摩。"
"单子已与物件核对妥当,备份也誊抄好了。"白术放下茶盏,袖口沾着的墨痕在白绸上格外显眼,"金吾卫的人已在府外候着,皆是精锐,定能护着贡品平安入京。"
秦姝颔首,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。金陵的秋意虽浓,却比不得京城的风霜凛冽,沈莞此刻怕是已踏上那条铺满算计的归途了。
"薛家那边有消息吗?"她忽然问道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。宝钗那日在花房的才情与野心,倒让她想起年轻时的自己——同样憋着一股劲,想在这男权天下里挣出条路来。
"薛家派人回话,说薛娘子一切听凭郡主安排。"
"既如此,"秦姝起身时,月白披帛扫过案上的礼册,"便让她收拾行装,明日随我一同入京。"
白术应声退下时,听见身后传来翻动书页的轻响。烛火在窗纸上投下秦姝清瘦的身影,与案上那些珠光宝气的礼单相映,倒像是一幅藏着锋芒的工笔画。夜风吹过庭院,将桂花香送进屋内,秦姝望着砚台里未干的墨汁,——她这一路布局,到了京城,总该见分晓了。
玉露正为秦姝梳理半干的长发,闻言笑道:"郡主这样安排,既显出了高低,又不失体面。"秦姝没接话,只看着铜镜里鬓边晃动的珍珠钗,忽然想起秦莞那日在荆州花房里,鬓边那支素净的银簪——到了京城,怕是也要换上这些珠光宝气了。
廊下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,白术合上礼册时,烛火在红封面上投下晃动的影。秦姝端起微凉的茶盏,指尖的暖意渐渐被瓷壁吸走,就像这金陵的秋意,终究要被京城的风霜取代。
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,白术念礼单的声音还在继续,混着远处隐约的丝竹声,将这金陵的秋意衬得愈发深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