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光斜斜切过游廊雕花,将光影切割得错落有致。一位身着水红罗裙的娘子执团扇掩唇轻笑,眸光流转间似藏着春水涟漪:"只投壶未免太过寡淡,不如添些彩头,也让这春日更添几分热闹。"她话音未落,檐下风铃叮咚作响,倒像是应和着这场隐秘的较量。
"要说投壶,我母亲常提起宁远侯夫人的绝活,能双手齐发连中三壶呢!"有位绿衣娘子掩袖惊叹。顾廷灿闻言唇角微扬,月白色月华锻长裙曳地,金线绣就的缠枝莲纹自裙裾蜿蜒而上,在日光下泛起细碎流光。她抬手抚过鬓边珍珠花钗,腕间羊脂玉镯轻碰发出清响,眉间骄傲如同镌刻的印记:"母亲的手艺,我虽只学得皮毛,倒也不算辱没门楣。"
话音未落,"啪"地一声脆响惊破静谧。冯沉碧将碧玉卧龙点翠金簪重重拍在檀木案上,靛青色织锦襦裙随着动作翻起暗纹,眉间凝结的霜雪几乎要化作实质:"我先抛砖引玉,不知秦八娘子可愿赐教?"她刻意将"赐教"二字咬得极重,目光如淬毒的箭矢射向对面的秦朝羽。
秦朝羽指尖绕着发间宝蓝吐翠孔雀钗,月白绡纱衣上银丝绣的流云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。她笑意盈盈地取下钗子,尾羽上的明珠晃出冷光:"许久未曾练习,手法生疏了,还请冯娘子多多指点。"这看似谦逊的话语,却让冯沉碧攥紧帕子的指节泛白,显然听出了其中的底气。
当顾廷灿解下红珊瑚南珠项圈时,席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。鸽卵大的明珠垂在鲛丝绳上,映得她月白色衣衫都染上瑰丽光晕,华贵逼人。秦湘下意识攥紧自己腕间的银镶玉镯,身上新裁的天水碧襦裙在这般珠光宝气的映衬下,显得黯淡无光。她望着秦莞身上缀满珍珠的霞影纱衣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——同样是秦家女儿,这份差距却像隔着天堑,遥不可及。
"顾娘子好大的手笔!"有娘子酸溜溜开口,语气中满是艳羡与嫉妒。顾廷灿漫不经心地转动着腰间的嵌宝玉带,眸光扫过众人各异的神色:"身外之物罢了,若有人能赢我,尽管拿去便是。"她语气中的傲慢,倒比颈间南珠更耀眼三分。
此时一道嫩黄身影如蝴蝶翩跹而至,宋一汀鬓边的赤金步摇随着跑动叮当作响。她利落地褪下金镶红宝石双龙戏珠镯,腕间皓腕凝霜,镯身镶嵌的红宝石在日光下灼灼生辉:"我也来凑个热闹!投得不好,大家可别笑话。"
顷刻间,案头堆满珠光宝气:翡翠雕就的松鼠葡萄戒指、珊瑚红妆海棠步摇、紫玉芙蓉耳珰......薛宝钗解下莲叶碧玲珑翡翠流苏时,秦莞注意到她腕间新换的赤金累丝嵌宝镯——昨日在郡主府还不见踪影,想来是特意为今日的宴会准备的。
就在众人屏息期待,投壶即将开始之际,清河郡主轻挥广袖:"梅香,把东西抬上来。"三名侍女抬着红绸覆盖的器物缓步上前,待绸布掀开,五扇紫金屏风展露真容。紫檀木框嵌着掐丝珐琅花鸟,每只振翅的雀鸟都缀着细碎的钻石,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,奢华得令人咋舌。
远处亭中,秦姝执白瓷茶盏轻抿,将这场无声的较量尽收眼底,神色淡然。忽听得廊下环佩叮当,成王燕麒已身着玄色织金锦袍信步而入,腰间螭龙纹玉带扣在日光下泛着冷硬银光,袍角暗绣的流云纹随着步履轻晃,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威压。他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石桌上琳琅的珠光玉器,却在瞥见湖心亭中那抹素白身影时,脚步骤然顿住,眼神微微一凝。
"你来得正巧!"燕幼贞眼睛一亮,立即提着茜色石榴裙迎上前,裙摆扫过满地落英,带起几片粉白花瓣,语气中难掩欢喜。
燕麒却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,袖间暗绣的龙纹在动作间若隐若现,语气淡得像淬了冰:"父皇命人送几盆新育的牡丹来,别自作多情。"
话音刚落,内侍便抬着五盆姚黄魏紫进了园子——深红的花瓣艳得如凝固的血,未开的淡绿花苞裹着层白霜,倒透着几分奇异的冷冽,与满园春色格格不入。
冯沉碧早红了脸颊,见燕麒到来,连忙敛衽福身,鬓间金步摇轻颤:"殿下既来了,还请做个投壶的裁判,也好定夺胜负。"
燕麒挑眉嗤笑一声,目光扫过众人挽至肘间的袖口,最终落在顾廷灿腕间那圈浆洗得挺括的投壶专用锦缎上,语气不耐:"本王可没闲工夫陪你们玩闹。"
转身之际,他故意扬了扬袖,抛下一句"顾娘子赢",衣摆带起案头半盏冷茶,琥珀色的茶水"哗啦"泼洒在冯沉碧精心绣制的百蝶穿花裙裾上,瞬间洇出一片狼藉,煞是难看。
亭中,秦姝望着远处面色铁青、几乎要咬碎银牙的冯沉碧,执茶的指尖微顿,轻笑出声:"好好一场投壶宴,倒被你搅成了这副鸡飞狗跳的模样。"
燕麒斜倚在石栏上,玄色衣袍垂落如泼墨,衬得指尖愈发苍白:"顾廷灿那手投壶的本事,深得她母亲真传,这群人再怎么争,也是白费力气。"
他忽然俯身凑近,身上龙涎香混着玉石的冷意漫过来,压低声音问:"姜雪宁的事,你打算如何处置?"
秦姝指尖转动着青瓷茶盏,看茶水泛起细碎涟漪,语气轻淡得像在说旁人:"她的事与我何干?不过是姜府的家事罢了。"
余光却不经意瞥向廊下——秦湘正痴痴望着燕麒的背影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月白裙摆,那里有道被指甲反复掐出的深痕,皱巴巴的,倒像是她永远也攀不上的那道高墙,透着几分卑微与绝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