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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石板上的水渍

窄巷里的灯火

台风过后的清晨总是带着水汽的凉。林小满是被阳光晒醒的——窗棂缝里漏进的光落在眼皮上,像母亲以前用指尖轻拍她的额头。她坐起来时,听见柜台那边传来窸窣声,披件薄外套走过去,看见林建军正蹲在地上擦水渍。

青石板路上的积水退得差不多了,只在砖缝里留着些细碎的泡沫。杂货店的水泥地却还洇着水痕,林建军手里的旧抹布浸得透湿,擦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水迹,像幅没干透的画。

“醒了?”他头也没抬,把抹布往水桶里拧,“去看看门口的扫帚还在吗,昨天风大,别被吹到巷尾去了。”

林小满拉开门,晨光扑了满脸。巷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王婶家的花猫蹲在墙头上舔爪子,看见她时“喵”了一声,跳下墙沿跑了。扫帚好好靠在门柱上,竹枝上还挂着片梧桐叶,叶尖的水珠子滚下来,砸在青石板上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

“爸,周明宇他们家……”

“刚看过。”林建军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,“明宇在修窗户,他外婆在晒被子。”

林小满的目光越过杂货店的玻璃门,正好看见周明宇站在自家屋檐下。他换了件灰色T恤,手里拿着锤子在钉木板,晨光落在他侧脸上,把睫毛的影子投在颧骨上。昨天被雨水泡软的木窗框已经拆下来,靠在墙角,像条褪下的旧衣裳。

“他们家屋顶的缝呢?”她想起昨晚滴在纸箱上的雨水。

“一早找了修房的老李。”林建军直起身,捶了捶后腰,“你去把货架上的饼干摆整齐,刚才整理时碰歪了。”

林小满刚转身,就听见巷口传来三轮车的叮当声。是送牛奶的张叔,车斗里的玻璃瓶相撞,声音比平时脆些。她跑到门口帮忙搬牛奶箱,张叔擦着汗说:“昨晚台风把东边的树刮倒了,绕了好远的路。对了,明宇外婆要的脱脂奶,我多带了一袋。”

“她昨天咳嗽厉害。”林小满接过牛奶箱,指尖碰到冰凉的玻璃瓶,忽然想起那本旧相册,“张叔,您认识周明宇外婆吗?”

张叔把三轮车停在巷口的老槐树下,挠了挠头:“三十多年前见过吧?那时候她还是大姑娘,跟着她男人在码头摆摊。后来听说去城里了,怎么,回来了?”

“嗯,跟明宇一起住。”林小满抱着牛奶箱往回走,听见张叔又补了句:“那时候她男人可是个能人,会修船,鱼市街的木船要是漏了,都找他。”

柜台后的林建军忽然咳嗽了一声。林小满回头时,看见他正低头整理烟盒,指尖把皱了的烟盒边角捋得很平。她把牛奶放进冰箱时,发现最下层的抽屉没关严——里面放着母亲的旧物,有本红皮笔记本,还有张泛黄的船票存根,和周明宇外婆相册里的那张很像。

“爸,妈以前是不是去过上海?”她蹲在冰箱前,手指碰到抽屉的铁皮。

林建军的动作顿了顿,声音隔着货架传过来:“你妈生你前,去那边看过病。”

“用的就是这种船票?”

“嗯。”他的声音轻了些,“那时候没高铁,去城里都靠轮渡。”

林小满把抽屉推回去,听见对面传来“咚”的响声——周明宇在敲钉子。她扒着玻璃柜台往外看,看见陈阿婆端着个竹篮站在周明宇家门口,篮里装着刚晒好的艾草,绿色的叶子上还沾着阳光。

周明宇的外婆正站在屋檐下翻晒被子,蓝布被面在风里轻轻晃,像面小旗子。陈阿婆走过去帮她扯住被角,两个老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挨得很近,被晨光拉得长长的。

“陈阿婆!”林小满推开店门喊了一声,“要不要帮忙?”

陈阿婆回头时,银镯子在手腕上转了个圈:“小满来啦?帮阿婆把这艾草挂到明宇家窗台上,驱虫的。”

林小满跑过去接竹篮,指尖碰到艾草的叶子,闻到清苦的香味。周明宇正站在梯子上钉木板,白T恤的领口沾着点木屑,看见她时,锤子差点从手里滑下去。

“小心!”林小满伸手扶了下梯子,指尖碰到他的脚踝——那里有块浅褐色的疤痕,像片小小的树叶。

“没事。”他低头时,额前的碎发垂下来,“昨晚谢了,要不是你和叔叔,我外婆的相册就泡汤了。”

“应该的。”林小满把艾草挂在窗棂上,看见窗台上放着个搪瓷杯,里面的姜茶还剩小半杯,杯沿沾着点姜丝,“你外婆咳嗽好点了吗?”

“好多了,陈阿婆早上又送了枇杷膏。”周明宇从梯子上下来,把锤子放进墙角的工具箱,“对了,相册里有张码头的照片,陈阿婆说想看看,你要不要一起?”

屋檐下的被子还在风里晃,陈阿婆和周明宇外婆正坐在竹椅上说话,手里剥着青豌豆,豆荚壳落在竹篮里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林小满跟着周明宇进屋时,看见那张旧相册摊在桌子上,阳光透过新钉的塑料布照在上面,把照片里的码头木桩照得很清楚。

“就是这张。”周明宇指着照片里的两个女人,“陈阿婆说,这是她第一次用竹梭子补渔网的那天,我外婆特意去码头给她拍的。”

林小满凑近了看,才发现照片边缘有行小字:“桂英赠淑琴,1989年夏”。淑琴是陈阿婆的名字,她听王婶说过。

“我外婆说,那天补的是艘渔船,渔网破了个大洞,像是被什么东西撞的。”周明宇用手指点了点照片背景里的木船,“后来才知道,是我外公修的船,我外婆去送工具,正好遇见陈阿婆。”

窗外传来陈阿婆的笑声。林小满抬头时,看见她正把剥好的豌豆倒进搪瓷碗,阳光落在她耳后的痣上,像颗小小的露珠。周明宇的外婆从竹篮里拿出个布包,打开时露出块蛤蜊油,绿色的铁盒在阳光下闪了闪。

“这是我去城里前买的,一直没舍得用。”她把蛤蜊油递给陈阿婆,“你以前总说这香味像海边的栀子花。”

陈阿婆的手指颤了颤,打开铁盒时,白色的膏体上还留着浅浅的指印。她用指尖挖了点抹在手上,抬头时看见林小满和周明宇在看她们,忽然笑了:“你们年轻人不懂,我们那时候哪有护手霜,这蛤蜊油就是宝贝。”

周明宇掏出手机对着蛤蜊油拍了张照,屏幕亮起来时,林小满看见他的壁纸换了——是昨天拍的码头老照片,两个蓝布衫女人的笑容在屏幕上很清楚。

“阿婆,你们那时候在码头,是不是认识个会修船的人?”林小满想起张叔的话,蹲在竹椅边问。

周明宇外婆的手指顿了顿,豌豆壳从指尖滑进竹篮:“认识,是我男人。他修船的手艺好,鱼市街的船要是漏了,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漏点。”

“后来呢?”

“后来他在修一艘大木船时,船板突然裂了,被压在底下……”她的声音低下去,陈阿婆握住她的手,银镯子轻轻撞了下她的手腕。

青石板上的水渍在慢慢变干,留下浅褐色的痕迹。林小满看见周明宇的喉结动了动,他转身去院子里提水时,肩膀绷得很紧——她忽然明白他腰侧的疤痕是怎么来的了,上次王婶说过,明宇小时候在码头玩,被掉落的木板砸到过。

“别难过。”陈阿婆拍了拍周明宇外婆的手背,“你男人要是看见明宇现在这么能干,肯定高兴。”

周明宇外婆抹了抹眼角,忽然想起什么似的:“对了桂英,当年你男人出海前,是不是托我男人修过船?就是那艘叫‘望潮号’的。”

陈阿婆的眼睛亮起来:“是啊!那船是他攒了三年钱买的,可惜……”她没说下去,但林小满知道后面的话——陈阿婆的男人出海后就没回来,那艘“望潮号”后来在台风里沉了。

院子里的水龙头在滴水,嗒、嗒、嗒地敲着水泥地。周明宇提着水桶进来时,裤脚沾着草屑,他把水倒进盆里,忽然说:“外婆,等我高考完,我们去码头看看吧?”

“好啊。”外婆的声音软下来,“去看看当年的木桩还在不在。”

林小满想起父亲说的“真正的大海”,忽然想去码头走走。她站起来时,看见林建军站在杂货店门口朝她招手,手里拿着个面包——是她爱吃的奶黄包,微波炉加热过,塑料袋上凝着水珠。

“该吃早饭了。”林建军把面包递给她时,指尖有点烫,“陈阿婆和明宇外婆要是不嫌弃,让她们过来一起吃?”

陈阿婆立刻接话:“不了不了,我家熬了粥。明宇,你跟小满去吃吧,正好尝尝你林叔叔的手艺。”

周明宇的耳朵有点红,挠了挠头:“那我带两个回去给外婆。”

林小满拉着他往杂货店跑时,听见身后传来陈阿婆的笑声:“这两个孩子,倒像是小时候一起在巷里追着跑的模样。”

柜台前摆了两张小板凳,林建军把热好的牛奶放在桌上,玻璃杯壁上的水珠滚下来,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。周明宇咬了口面包,忽然指着墙上的挂历说:“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。”

“紧张吗?”林小满吸了口牛奶,甜味里混着奶香。

“有点。”他的指尖在桌沿划着圈,“我想考航海学校,学船舶工程。”

林建军正在擦玻璃的手顿了顿,玻璃上的抹布划出道水痕。周明宇没注意,继续说:“我爸说,学会修船,以后不管在哪个港口都能找到活干。”

“挺好。”林建军的声音从玻璃后面传来,“有门手艺总是好的。”

林小满看见他转身去货架拿东西时,后腰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——去年台风天搬货时扭到的,阴雨天总疼。她想起母亲在世时,总在他后腰贴膏药,用吹风机吹热了再贴,说这样药效好。

“林叔叔,您要不要贴膏药?”周明宇忽然说,“我家有活血的,我外婆带来的。”

林建军摆摆手:“不用,老毛病了。”

周明宇没再坚持,吃完面包站起来时,看见冰箱上贴着张照片——是林小满小时候在码头拍的,梳着羊角辫,手里举着个贝壳。照片边缘有点卷,像是被反复摸过。

“这是鱼市街的码头?”他指着照片背景问。

“嗯,十年前拍的。”林小满凑过去看,“那时候码头还有木船,现在都换成铁船了。”

周明宇掏出手机对着照片拍了张照:“我外婆说,她男人以前总在那棵老榕树下修船,树下有块大青石,能坐十个人。”

“现在还在。”林建军收拾着面包袋,“就是上面的刻字被雨水泡淡了,看不清。”

周明宇把手机放进兜里时,林小满看见他的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——他在给照片备注,上面写着“望潮号停靠的码头”。她忽然想起冰箱抽屉里的船票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。

中午的太阳把青石板晒得暖暖的。林小满帮父亲整理货架时,听见巷口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声——是收废品的老李。他停在周明宇家门口,正和周明宇外婆说着什么,手里拿着块旧船板,上面的木纹里还嵌着细沙。

“这是从沉掉的‘望潮号’上拆下来的。”老李把船板递给周明宇外婆,“前几天在海边捡的,你看这上面的刻字,是不是你男人当年做的记号?”

周明宇外婆的手指抚过船板上的刻痕,那是个小小的“潮”字。她的眼眶慢慢红了,陈阿婆站在旁边,轻轻拍着她的后背:“找到了就好,也算有个念想。”

林小满站在杂货店门口看着,看见周明宇把船板搬进院子时,动作很轻,像捧着什么珍贵的东西。她转身回屋时,看见林建军正对着冰箱发呆,手里拿着母亲的红皮笔记本,指尖停在某一页——上面记着去上海的日期,和周明宇外婆相册里船票的日期是同一天。

“爸,”林小满走过去,“我们下午去码头吧?”

林建军合上书,指尖把笔记本的边角捋平:“好啊,去看看潮水。”

下午的码头很热闹。渔船刚靠岸,渔民们扛着渔网往岸上走,网眼里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,汇成小小的溪流。周明宇和外婆已经在老榕树下了,他正用手机拍那块大青石,外婆坐在石上,手里摩挲着那块“望潮号”的旧船板。

陈阿婆提着个竹篮跟在后面,里面装着四个茶叶蛋,是给大家准备的。林小满跑过去时,看见大青石上有个模糊的刻痕,像朵浪花——和周明宇手机里老照片上的记号一模一样。

“这是当年渔民记潮水的。”林建军蹲下来,指尖划过刻痕,“初一十五涨大潮,刻得深;平时小潮,刻得浅。”

周明宇外婆的手指跟着他的指尖动,忽然说:“他当年总在这里等我收摊,说看到这浪花刻痕,就知道我快到了。”

陈阿婆把茶叶蛋分给大家,蛋壳裂开时,冒出热气裹着的香味。林小满咬了口茶叶蛋,看见远处的海平面上有艘白色的船驶过,像片羽毛在蓝天上飘。

“那是去上海的轮渡。”林建军指着那艘船,“现在快多了,三个小时就到。”

周明宇掏出手机对着轮渡拍照,屏幕上的船和老照片里的木船重叠在一起。他忽然转头问林小满:“你以后想去哪里?”

“我想考师范学校,回来当老师。”林小满看着码头上奔跑的小孩,他们手里举着贝壳,笑声像银铃,“鱼市街的小学缺老师。”

周明宇的眼睛亮起来:“那等我以后修完船回来,就能看见你在学校门口接学生了。”

青石板上的水渍在慢慢蒸发,留下白色的盐粒,像撒了层细沙。林小满看见父亲和周明宇外婆站在老榕树下说话,父亲的手比划着什么,外婆在点头,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们身上,碎成星星点点。

陈阿婆走过来,把手里的艾草分给她一半:“拿着,晚上放床头,睡得香。”

“阿婆,您和明宇外婆以前是不是约定过,要一起在码头看一次日出?”林小满想起相册里的船票。

陈阿婆望着远处的海平面,银镯子在阳光下闪着光:“约定过,可惜后来她去了城里,我男人又出了海……”她顿了顿,忽然笑了,“不过现在也不晚,明天我们就来。”

夕阳把码头染成金红色时,大家往回走。周明宇帮外婆提着船板,林小满和陈阿婆走在后面,手里的艾草在风里轻轻晃。林建军走在最后,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,手里攥着母亲的红皮笔记本,封面的红色在暮色里像团小小的火苗。

窄巷里的灯火次第亮起来,暖黄的光透过窗棂,在青石板上投下格子。林小满看见自家杂货店的灯亮着,玻璃柜台后摆着父亲刚切好的西瓜,红色的瓜瓤上还沾着水珠。

周明宇在自家门口停下,转身时手里拿着个贝壳:“下午在码头捡的,给你。”

贝壳里还藏着点海水,倒出来时,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,映着头顶的路灯,像片缩小的夜空。林小满接过来时,指尖碰到他的手,两个人都像触电似的缩了缩,又忍不住笑了。

“明天去看日出吗?”周明宇的声音在暮色里很轻。

“去!”林小满把贝壳放进裤兜,“我叫你。”

回到杂货店时,林建军正在擦柜台,玻璃上的水渍被擦得干干净净。他把切好的西瓜放在盘子里,红色的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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