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见室的玻璃擦得很亮,林默坐在对面,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敲着,节奏和林野小时候教他打鼓的节拍一样。
“我以为你会带爸妈来。”林默先开口,眼神落在林野手里的账单上,“这都被你们翻出来了?”
“王涛说你留了张回家的纸条。”林野把账单推到玻璃前,“为什么后来没回?”
林默的指尖顿了顿,笑了笑:“那天我在楼下站了半小时,听见妈跟邻居说‘我家小默就是摔了一跤,早好了’,看见爸背着工具包出门,边走边说‘等林野毕业就好了’——你们都在等‘好了’的那天,可没人问我‘疼不疼’。”
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,隔着玻璃推过来——是块碎瓷片,边缘磨得很光滑,看得出经常被摩挲。“这是你送我的存钱罐碎片,你说‘攒够钱给你换假肢’,我摔下楼那天攥在手里,被郑凯踩碎了。”
林野突然想起,高三那年暑假,他在夜市给林默买了个陶瓷小猪存钱罐,林默每天把早餐钱省下来塞进去,说要“给哥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相框”。
“你藏在仓库的铁丝,是用存钱罐的铁底座融的吧?”林野盯着他的眼睛,“你恨我们吗?比恨郑凯他们还恨?”
林默低头转着碎瓷片,转了三圈才抬头:“郑凯他们是刀子,一刀一刀割肉;你们是创可贴,明明粘不住伤口,还要假装能盖住血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轻下来,“但上周我去菜市场,看见妈在卖自己绣的鞋垫,说‘给小默换个好点的假肢’,看见爸在工地帮人扛水泥,说‘我儿子快出来了’——我就知道你们不是故意的。”
会见室的灯突然闪了一下,林默抬头看天花板:“七年前的今天,家里的灯泡也坏了,你踩着椅子换灯泡,让我扶着你腿,说‘等我挣钱了,给家里装水晶灯’。”
“我明天就去买。”林野突然说,“你喜欢暖光还是白光?”
林默的眼睛亮了一下,像小时候收到新玩具:“暖光吧,你怕黑。”
这时林野的手机又响,是母亲发来的视频:她在厨房炖排骨汤,手抖得厉害,把调料撒了一地,蹲在地上哭着捡,说“小默以前总嫌我放太多盐”。
“告诉她少放姜。”林默指着屏幕,“我假肢的金属接口怕姜味,会过敏。”
林野突然想起,母亲昨天在警局门口,给警察塞了袋东西,说是“小默的常用药”,里面除了止痛药,还有盒抗过敏药膏——她记得他所有的忌讳,却忘了他最需要的是一句“别怕”。
“王涛说要去你以前的学校做讲座。”林野把视频调大声音,“他想把你的奖状碎片裱起来,放在教学楼大厅。”
林默的指尖在玻璃上画了个月牙,和他脖颈的疤痕形状一样:“不用裱起来,让他告诉学生‘摔碎了也能拼起来’就行。”
会见时间到了,林默起身时,林野突然喊住他:“七年前你没说完的话,现在能告诉我吗?你说‘瘸子也能赢’,后面是什么?”
林默在玻璃对面站定,嘴唇动了动,声音透过扩音器传过来,轻却清晰:“后面是‘爸妈,你们不用再抬不起头了’。”
林野走出会见室时,看见母亲正把排骨汤倒进保温桶,父亲蹲在旁边帮她擦灶台,两人没说话,但父亲给母亲递纸巾时,轻轻拍了拍她的背——像他们年轻时在出租屋里,没钱买肉就一起喝白粥的样子。
“他说少放姜。”林野把保温桶接过来,指尖碰到桶壁的温度,突然觉得七年前那个飘着碎奖状的天台,好像有了点暖意。
远处的天边开始泛白,沈砚发来消息:“王涛说当年还有个女生给林默递过创可贴,叫陈雪,现在在市技工学院当老师——或许该找她聊聊。”
林野抬头看了眼天空,梧桐叶在风里摇摇晃晃,像七年前没来得及落下的那些碎片,终于要找到该去的地方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