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出来那天,天刚亮。母亲捧着假肢套站在看守所门口,指尖在蓝色布料上反复摩挲,父亲攥着机械厂的招工启事,纸角被捏得发皱。林野拎着个工具箱,是陈雪连夜送来的——里面有林默当年没来得及用的游标卡尺,还有把磨得发亮的旧扳手。
“这扳手是王涛送的。”林野把工具箱递过去,“他说七年前想帮你抢假肢,结果只抓到这个,藏在天台水箱后面,上周才翻出来。”
林默的手指刚碰到扳手,远处突然传来机床的轰鸣声——是陈雪带着技工学院的学生,把实训楼的旧机床拆了运过来,零件在卡车上堆得像座小山。“她说你要是不想去机械厂,咱们就自己开修配店。”林野指着卡车斗里的招牌,红漆写着“林默修配行”,旁边画着个歪齿轮,齿牙间嵌着片梧桐叶。
母亲突然拉着林默往巷口走,早点摊的蒸笼冒着白汽,她指着蒸笼里的玉米糕:“你小时候总把玉米糕掰成齿轮的样子,说要给爸爸的工具箱当零件。”蒸笼盖掀开时,热气扑在林默脸上,他下意识偏头,脖颈的月牙疤痕在晨光里泛着浅红——那是七年前被郑凯按在蒸笼上烫的,当时他死死咬着嘴唇,没让自己喊出声。
“老板,要六个玉米糕。”父亲突然开口,声音比平时亮,“小默一个,他妈一个,林野一个……剩下的带给陈雪和王涛。”他数到“王涛”时顿了顿,上周王涛来家里,蹲在地上帮林默调试假肢,说“当年数错了时间,应该早两分钟喊老师”,说完就红了眼眶。
修配店的卷帘门被拉开时,金属摩擦声惊飞了檐下的鸽子。林默蹲在地上组装机床,假肢的金属关节在水泥地上磕出轻响,节奏和他当年在天台数地砖的声音一样。“这里要垫个垫片。”陈雪递过来块橡胶垫,是用旧假肢的缓冲垫剪的,“你总说金属碰金属会疼。”
林默的扳手顿了顿: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王涛说的。”陈雪把技能大赛的报名表贴在墙上,“他说你摔下去那天,一直喊‘别碰我的腿’,其实是怕假肢的金属杆戳到内脏。”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U盘,“这是我按你的笔记改的图纸,齿轮比原来的多了个卡槽——就像你说的,要给别人留个帮忙的地方。”
正午的阳光斜斜照进来,落在墙上的全家福上。母亲正用抹布擦相框,父亲蹲在旁边给机床上油,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挨在一起,像年轻时在工地棚屋里,头靠头看林默的奖状。林野突然发现,父亲给机床上油的手势,和七年前给林默的假肢涂润滑油时一模一样——拇指会轻轻按一下关节处,那是林默最容易磨出血的地方。
“有人找!”王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,他手里举着个快递盒,上面印着“市技能大赛组委会”。林默拆开时,里面掉出本红色证书,照片处贴着他七年前的寸照,笑容亮得像刚擦过的扳手。“组委会说补发给你的,他们查了当年的评分表,你是第一名。”王涛指着证书背面,“陈雪把你的新图纸交上去了,说要带你一起参加今年的比赛。”
林默的指尖在证书边缘蹭了蹭,突然转身走向机床,扳手“咔嗒”卡住齿轮。当第一个修好的零件从机床里出来时,所有人都安静了——那是个月牙形的金属片,和他脖颈的疤痕一模一样,边缘被打磨得光滑,像被无数个日出晒过。
“给你。”他把金属片递给母亲,“当年想做个吊坠给你,没来得及。”
母亲接过来时,金属片在掌心烫了一下,像七年前那个被她藏起来的止痛片——原来有些温度,就算隔了七年,也能熨帖到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