警车停在青藤巷口时,雨已经小了些。陈野推开车门,雨衣下摆沾了层泥——这条老巷的排水总不好,积水漫过脚踝,泛着青灰色的光。他抬头看了眼37号院,二楼的灯还亮着,窗帘拉得很严实,只在边角漏出点昏黄的光,像只半睁的眼睛。
“报案人叫张游,十九岁,说自己杀了养母和养兄。”旁边的林夏翻着笔录本,指尖在“养母叶玲(45岁)、养兄张家佑(21岁)”两个名字上顿了顿,“辖区片警说这家人平时挺安静,叶玲在社区开了家裁缝铺,张家佑有听力障碍,戴助听器,张游在汽修厂当学徒,很少和人起冲突。”
老周已经在门口拉好了警戒线,看见他们来,指了指院子里的积水:“刚进去看过,客厅有两具尸体,报案人坐在沙发上没动,身上全是血。”他递过双鞋套,“现场有点怪,报案人太冷静了,不像刚杀了人。”
陈野戴上手套,推开虚掩的院门。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晾着两床被单,还在往下滴水,水珠落在青石板上,发出“嗒嗒”的声。他弯腰看了看,被单边角绣着小朵玉兰花,针脚和林夏发给他的叶玲裁缝铺照片里的样式,完全一致。
客厅的灯是暖黄色的,照在地上的血迹上,显得格外刺目。叶玲倒在储物间门口,胸口插着把老式菜刀,手腕上缠着根红绳,结打得很特别,像个缩小的齿轮。张家佑趴在她脚边,腹部有个深可见骨的伤口,右手还攥着半块蓝布,上面绣了一半的玉兰花针脚歪歪扭扭——显然是没来得及绣完。
而张游坐在沙发正中央,面前摆着个绣绷,上面是朵刚绣好的玉兰花,针脚细密,和叶玲的手艺几乎一样。他看见警察进来,只是抬了抬眼,指了指茶几上的手机:“通话记录没删,你们可以查。”
陈野没说话,先看了眼现场环境。客厅没怎么翻动,电视还开着,放着无声的新闻;茶几上有杯没喝完的牛奶,杯沿有淡淡的唇印;沙发缝里掉出个助听器,外壳磕掉了块漆,旁边散落着几节电池。
“张家佑的助听器?”陈野问。张游点头:“他听力不好,刚才挣扎的时候掉了。”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尸体上,没有任何情绪,“是我杀的。先捅了我哥,再杀了我妈。”
林夏在旁边记录,笔尖顿了顿:“动机?”
“想杀就杀了。”张游笑了笑,拿起绣绷上的蓝布,“你看,我妈教我的最后一件事,就是绣玉兰花。她说这花干净,像她年轻时。”
陈野走到储物间,里面堆着旧家具和纸箱,墙角有个翻倒的木箱,里面的旧报纸散了一地,露出个生锈的铁盒。他戴上证物袋,捡起铁盒打开——里面有几张泛黄的照片,还有一本旧日记。照片上的年轻男女抱着婴儿,脖子上都系着红绳,和叶玲手腕上的红绳结一模一样。
“这是谁?”陈野把照片举到张游面前。张游的眼神变了变,很快又恢复平静:“我亲生父母,何志国,苏梅。十七年前死了,被人埋在城郊旧工厂。”
林夏猛地抬头:“上周施工队挖到的骸骨?法医说死者是对年轻夫妇,颈部有锐器伤,还没找到身份信息!”
张游点头:“是他们。我上周去认了,DNA比对上了。”他指了指照片里女人手腕上的红绳,“这结是我妈编的,她只会这种‘齿轮结’,因为我爸是机械厂的,总说‘结要像齿轮才结实’。”
陈野翻看那本日记,字迹娟秀,是叶玲的笔迹。最新的一页停留在三天前:“家佑的助听器该换了,小游说汽修厂附近有打折的,明天去看看。今天做了他爱吃的红烧肉,吃了两大碗,真好。”前面的内容大多是日常琐事,直到翻到十七年前的几页,字迹开始潦草:
“他们来了,带着孩子。家佑的入学名额被顶了,不能去特教学校了。”
“志国说要去告我,说我用了不该用的手段。他不知道,为了家佑,我什么都做得出来。”
“苏梅的红绳结真难看,像个要咬人的齿轮。”
陈野的指尖在“入学名额”几个字上停住:“叶玲杀你父母,是因为张家佑的入学名额?”
张游没回答,反而指了指张家佑的尸体:“我哥从小想去特教学校学修表,当年名额被我爸的侄子顶了——我爸是机械厂的组长,手里有个推荐名额,本来内定给家佑,结果我亲生父母走了关系,把名额抢给了他们的远房亲戚。”
林夏快速查了下档案:“十七年前,启明特教学校确实有个机械维修专业名额,最终获得者叫何明,是何志国的侄子。而张家佑当年没去成,只能在普通学校跟读。”
“所以叶玲杀了他们,是为了报复?”老周在旁边问。
“不止。”张游突然站起身,走到储物间的旧衣柜前,拉开最底层的抽屉——里面全是张家佑的奖状,“我哥后来靠自学考了修表资格证,比那个何明厉害多了。但我妈总觉得亏欠他,说‘要是当年去了特教学校,他能更厉害’。”他拿起一张泛黄的奖状,上面的“张家佑”三个字被摩挲得发亮,“她杀我爸妈,一半是为了家佑的名额,一半是恨——我爸当年在厂里总挤兑她丈夫,说家佑是‘聋子,没用’。”
陈野注意到,张游说“她丈夫”时,语气很淡。“叶玲的丈夫呢?”
“死了。”张游把奖状放回去,“我来之前就死了,肺癌。我妈说他是被我爸气的——当年在厂里吵架,我爸推了他一把,他撞到机器上,伤了肺。”
现场的线索开始拼凑起来:十七年前的名额纠纷、工厂里的积怨、叶玲为儿子复仇的杀意……但陈野总觉得哪里不对。他蹲下身,看了看张家佑的伤口——刀是从下往上捅的,角度很奇怪,不像别人动手,更像自己发力时没掌握好方向。而且张家佑的右手食指有个新鲜的伤口,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的,边缘还沾着点蓝布纤维。
“这伤口怎么来的?”陈野问。张游眼神闪烁了一下:“他抢刀的时候划的。”
林夏在检查叶玲的尸体,突然“咦”了一声:“陈队,你看她的指甲。”叶玲的右手食指指甲缝里,有块很小的金属碎片,边缘有齿状纹路,像是从什么齿轮上掉下来的。
陈野走到沙发旁,拿起张游绣完的玉兰花布片,突然发现布角有个很小的齿轮印记,和叶玲指甲里的金属碎片纹路一致。“你绣的时候,用了什么当镇纸?”
张游的脸色白了白:“没……没有。”
陈野没再问,转身看向窗外。雨已经停了,天边露出点鱼肚白。老槐树的叶子上还挂着水珠,滴落在被单上,晕开一个个小水圈,像在画圈,把所有秘密都圈在这院子里。他知道,张游没说真话——这对养兄养母的死,绝不是简单的“复仇杀人”,那个齿轮印记,和张家佑奇怪的伤口,藏着更深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