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医把尸体运走时,天已经亮了。陈野让林夏去查十七年前机械厂的纠纷档案,自己留在青藤巷37号,想再找找线索。院子里的老槐树下,被单还在滴水,他伸手摸了摸,布料很软,是叶玲常用的那种纯棉布——她裁缝铺里的样品,全是这种布。
“陈队,找到个东西。”老周从储物间的木箱里翻出个铁盒子,里面装着些旧零件,有齿轮、弹簧,还有个没组装完的手表机芯,“看着像张家佑的,特教学校的老师说他爱捣鼓这些。”
陈野拿起那个齿轮,边缘有磨损的痕迹,齿纹和叶玲指甲里的金属碎片完全吻合。“这齿轮是他自己做的?”老周点头:“邻居说他总在窗边磨零件,说要做个‘能听见声音的手表’,给叶玲当礼物。”
陈野走到窗边,窗台上有个磨零件用的砂轮,旁边放着个放大镜,镜片上沾着点红泥——和张游鞋跟上的红泥一样。他拿起放大镜看了看,砂轮边缘有新鲜的划痕,像是昨晚刚用过。
“张游昨晚说去汽修厂加班,其实是去了城郊旧工厂?”陈野想起张游鞋上的红泥,“他去挖父母的骸骨了?”可法医说骸骨是上周被施工队挖出来的,早就移去殡仪馆了。
这时林夏打来电话,声音很激动:“陈队,查到了!十七年前机械厂的纠纷不止名额的事!叶玲的丈夫张建军,当年和何志国是竞争对手,两人都在争车间主任的位置。何志国举报张建军偷卖零件,张建军被开除,没多久就查出肺癌,第二年就死了。”
“所以叶玲恨何志国,不光是因为名额,还有丈夫的死。”陈野摸着窗台的砂轮,“她觉得是何志国毁了她的家。”
“还有更奇怪的。”林夏顿了顿,“张家佑的入学名额,其实不是何志国抢的。档案里有份申请书,是叶玲自己撤回的,理由是‘家佑身体不适,需在家休养’。”
陈野愣住了:“她自己撤回的?为什么?”
“不知道,但我找到了当时的社区医生,他说那年夏天,张家佑发过一场高烧,烧坏了声带,说话变得不清楚。叶玲可能觉得他去特教学校会被欺负,才没让他去。”林夏的声音顿了顿,“还有,张游的亲生父母,何志国和苏梅,当年是被人用菜刀杀死的,凶器一直没找到——和现场那把老式菜刀,型号一致。”
挂了电话,陈野走到客厅,张游还坐在沙发上,只是手里的绣绷换成了那个生锈的铁盒。他在看里面的旧照片,指尖轻轻划过照片上婴儿的脸——那是小时候的他。
“你早就知道叶玲是凶手,对吗?”陈野在他对面坐下,“从你认回父母骸骨,发现刀痕和家里的菜刀一致时,就知道了。”
张游抬起头,眼睛里有红血丝:“是。法医说刀痕有卷刃,我就想起我妈那把老菜刀,刀刃有个小缺口,是她当年砍骨头时崩的。”他指了指厨房,“就在刀架最上层,我小时候总够不到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等了半个月才动手?”陈野盯着他的眼睛,“这半个月里,你还在给叶玲和张家佑做饭、修助听器,甚至陪他们去公园散步。”
张游的手指蜷缩了一下,抓住照片的边角:“因为我在等一个时机——一个让我哥‘也参与进来’的时机。”他笑了笑,笑声有点涩,“叶玲最疼我哥,我要让她死的时候,看见自己最疼的儿子,成了帮凶。”
陈野想起张家佑指甲里的蓝布纤维,和他右手的伤口:“你哥不是被你捅的,是他自己想捅你,结果失手了,对吗?”
张游的脸色变了。陈野继续说:“你在他的牛奶里加了药,让他头晕手麻,又故意说叶玲要你死,刺激他。他听力不好,看不清你的表情,只能从你的动作里猜——你把刀递给他,往自己胸口按,他慌了,想推开你,结果刀掉了,他弯腰捡的时候,你从背后捅了他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张游的声音发颤。
“因为他的伤口角度。”陈野拿出现场照片,“从下往上,而且深度不够,更像是慌乱中刺的。还有他手里的蓝布,是叶玲给你绣的助听器套,他平时最宝贝这个,绝不会在打架时攥着——他是想递给你,让你想起叶玲对你的好。”
张游突然捂住脸,肩膀开始发抖。陈野没再逼他,起身走到储物间,看着那个翻倒的木箱。箱子里的旧报纸上,有块被血浸透的地方,旁边散落着几页日记,是叶玲写的:
“小游今天问我,为什么他的红绳结和别人不一样。我没告诉他,这是苏梅教我的,她说‘结要像齿轮,才能把一家人牢牢拴住’。”
“家佑说小游在汽修厂被欺负了,要去找人算账。这孩子,自己说话都不清楚,还总想着护着弟弟。”
“今天整理旧物,看到志国和苏梅的照片,突然觉得对不起小游。如果当年我没那么冲动……可家佑当时发着烧,张建军躺在床上咳血,我实在没办法了。”
陈野的心沉了下去。叶玲知道红绳结是苏梅教的,她甚至记得苏梅的话——这不像单纯的仇恨,更像藏着愧疚。他拿起那几页日记,突然发现最后一页的背面,有个用铅笔写的名字:“何州佳”,旁边画着个小齿轮,和张游脖子上的红绳结一样。
“这是你写的?”陈野把日记递给张游。张游点头:“刚被收养时,我总偷偷写自己的名字,怕忘了。叶玲发现了,没骂我,还帮我把名字绣在衣角上,说‘何州佳是过去,张游是现在,两个都是你’。”
他的声音低了下去:“她对我真的很好。有次我在学校被人骂‘野种’,是她拿着缝衣针去找人家家长,说‘我儿子有名字,叫张游’。”
陈野看着他,突然明白哪里不对了——如果张游只是为了复仇,没必要设计让张家佑卷入。他恨的可能不是叶玲的“杀父母之仇”,而是叶玲把这份“好”,同时给了他和张家佑。这种被分走的爱,成了比仇恨更锋利的刀。
院子里传来玉兰花的香味——叶玲在窗台上种了盆玉兰,昨晚的大雨没把它打坏,花瓣上还挂着水珠。陈野想起叶玲日记里的话:“玉兰花干净,像没被世事弄脏的样子。”或许对叶玲来说,杀人是她这辈子最脏的事,而这两个孩子,是她想洗干净的希望。
可希望终究被仇恨碾碎了。陈野看着张游,他还在看那张旧照片,只是指尖不再发抖,眼神又恢复了那种空洞的平静。陈野知道,还有最后一个谜题没解开:叶玲当年杀何志国和苏梅,真的只是因为名额和丈夫的死吗?那个被她自己撤回的入学申请背后,一定还有别的原因。
他拿起手机,给林夏打了个电话:“查一下十七年夏天,张家佑发高烧那天,叶玲去了哪里。还有,何志国和苏梅死前,有没有见过叶玲。”
挂了电话,陈野看向窗外,玉兰花的香味飘进来,很淡,却像能钻到心里去。他总觉得,叶玲的动机里,藏着一个连她自己都没说出口的秘密——不是单纯的仇恨,也不是为了名额,而是为了保护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