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夏的消息来得很快，带着份泛黄的就诊记录。“陈队，十七年夏天，张家佑发高烧那天，叶玲没带他去社区医院，而是去了市中心医院，挂的是儿科急诊。”林夏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，带着点困惑，“病历上写着‘疑似脑膜炎，需住院观察’，但叶玲当天就把他接走了。”
“脑膜炎？”陈野皱眉，“这病耽误不得，她为什么接走？”
“不知道，但我找到了当时的护士，她说那天叶玲在病房外哭了很久，还跟人吵了一架，好像是关于‘钱’的事。”林夏顿了顿，“还有个线索：何志国和苏梅死前一天，有人在机械厂门口看到他们和叶玲说话，何志国手里拿着个信封，塞给了叶玲。”
陈野走到客厅，把就诊记录放在张游面前：“你知道张家佑当年差点得脑膜炎吗？”
张游的手指猛地按住病历本，指节发白：“知道。我妈说过，当年家里没钱住院，是她去借钱，才把我哥从鬼门关拉回来的。”他的声音有点抖，“她说借钱很难，有人看她可怜，给了她一笔钱，没让她还。”
“是何志国给的钱。”陈野盯着他的眼睛，“你亲生父亲，在你养兄病重时，给了你养母一笔救命钱。”
张游愣住了，嘴唇动了动，说不出话。陈野继续说：“叶玲杀他们的前一天，何志国还给了她一个信封——可能是第二笔钱，想帮张家佑治病。”
“不可能！”张游突然激动起来，“她杀了他们！怎么可能接受他们的钱？”
“为什么不可能？”陈野拿起叶玲的日记，“她在日记里说‘对不起小游’，说‘如果当年没那么冲动’——她的愧疚，可能不只是杀了人，还有‘拿了救命钱，却还是下了狠手’。”他指了指日记里的一句话，“‘家佑当时发着烧，张建军躺在床上咳血’，她那时可能走投无路了。”
陈野推测出一个更残酷的可能：叶玲当年不是为了名额或仇恨杀人，而是为了钱。张家佑住院需要钱，张建军治病需要钱，何志国给了她第一笔钱，却可能提了条件——比如让她放弃车间主任的竞争，或者让张建军承认“偷卖零件”是诬告。叶玲答应了，却发现钱还是不够，于是在何志国送第二笔钱时，动了杀心。
“她把他们埋在旧工厂，拿走了钱，救了张家佑。”陈野的声音很轻，“但这成了她的噩梦，所以她对你们好，把所有愧疚都变成了补偿。”
张游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，砸在病历本上：“我不信……她给我编红绳，给我绣玉兰花，不是因为愧疚……”
“或许不只是愧疚。”陈野想起那个生锈的铁盒，“她把你亲生父母的照片放在铁盒里，藏在张家佑的零件箱底下——她想让你知道真相，又怕你知道后恨她。”他走到储物间，拿起那个没组装完的手表机芯，“张家佑可能早就知道了。你看这机芯里的齿轮，有个很小的‘何’字，是他刻的，他知道你原来的名字。”
张游接过机芯，指尖摸到那个“何”字，突然崩溃了。他想起小时候，张家佑总把修好的小闹钟给他，说“这个有声音，你走夜路不怕”；想起他被欺负时，哥哥明明说话不清楚，却还是挡在他面前，对着别人比划“不准欺负我弟”。
“他知道……他什么都知道……”张游捂住脸，“所以他昨晚才想自己死，不想让我动手……”
陈野没说话，走到窗边看那盆玉兰花。花瓣上的水珠滚落，像在流泪。他突然明白，这场悲剧里，没有纯粹的好人或坏人——叶玲为了救儿子杀人，却用余生补偿受害者的孩子；张家佑知道真相，却选择守护两个“哥哥”；张游被仇恨驱使，却在最后一刻，还在绣叶玲教他的玉兰花。
这时老周拿着个证物袋进来，里面是个旧存折：“在叶玲的衣柜暗格里找到的，十七年前存过一笔钱，数额和何志国当时的工资水平对得上。最后一笔取款记录，是上周——她取了五千块，备注是‘小游学费’。”
张游看着存折上的字迹，是叶玲的，最后那个“游”字，写得格外用力。他突然想起上周叶玲给他塞了个信封，说“给你报个汽修进阶班，以后能当师傅”，他当时还以为是她攒的钱。
“她到死都在为你打算。”陈野的声音有点沉，“你设计让张家佑卷入，让他死在你手里，不只是为了报复叶玲，也是在报复你自己——你恨自己对她动了心，恨自己差点忘了仇恨。”
张游没反驳，只是拿起那根沾着血的红绳，慢慢解开那个齿轮结。绳结散开的瞬间，掉出个很小的齿轮，上面刻着三个字：“我们仨”。是叶玲的笔迹，刻得很深，像怕被磨掉。
“这是她上周编的，藏在红绳里，想在你生日时给你。”陈野看着他，“她知道你迟早会发现真相，所以留了这个——她想告诉你，不管过去怎么样，你们三个，曾经是家人。”
窗外的玉兰花又开了一朵，香味更浓了。张游把齿轮攥在手心，突然站起来，走到储物间门口，对着叶玲和张家佑倒下的地方，慢慢跪了下去。
陈野悄悄退出客厅，让他一个人待着。老周在门口等他，递过份报告：“法医说，叶玲的胃里有安眠药，剂量不大，是她自己吃的——她可能早就想死了，只是在等一个时机。”
陈野抬头看了眼二楼的窗，窗帘被风吹得动了动，像有人在里面看着。他知道，真相已经差不多清楚了：叶玲的杀人动机，是绝望下的一念之差，是为了救儿子而犯下的罪；张游的复仇，是被仇恨和“被分走的爱”驱使的极端行为；而张家佑，是这场悲剧里最无辜的牺牲品，却用自己的方式，守护了他认定的家人。
只是还有最后一个疑问：张游为什么要自杀？他已经报了警，显然没打算逃，可他身上的平静，不像在等法律制裁，像在等一个解脱的终点。
陈野走到院子里，老槐树的叶子上还挂着水珠，被单已经晾干了些，玉兰花的香味混着泥土的味道，很干净。他突然想起张游说的“齿轮结”——“结要像齿轮才结实”，可齿轮转久了，总会磨损，结系久了，也会松。
或许对张游来说，仇恨的齿轮停了，爱的结也松了，活着，反而成了最累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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