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管教所的会见室是白色的,墙壁白得发晃,桌子也是白色的,连窗外的天空都透着种寡淡的白。陈野坐在桌子这头,看着对面的王浩——他穿着蓝灰色的管教服,头发剪得很短,露出光洁的额头,脸上的稚气淡了些,眼神却依旧带着股倔强。
“为什么要欺负李伟?”陈野的声音很轻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
王浩的手指在桌面上划着圈,过了很久才开口:“他活该。”
“他做了什么活该被欺负?”
“他告老师我作业是抄的,害我被爸爸揍了一顿。”王浩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他还在日记里写我坏话,说我爸喝酒就打人,说我妈跑了不要我!凭什么他爸妈离婚了还能装可怜,我就不能有点脾气?”
陈野想起调查到的资料:王浩的父亲是货车司机,有家庭暴力史,母亲在他十岁时离家出走,再也没回来。他在学校里表现得越强势,回家就越沉默。
“所以你就抢他的零食,藏他的吸入器?”
“不止这些。”王浩突然笑了,笑声里带着种不属于少年的冷漠,“我还让他给我写作业,让他替我背黑锅,谁让他那么胆小,不敢反抗。”
“赵雅为什么帮你?”
“她喜欢我啊。”王浩的语气理所当然,“我说什么她都信。再说,她也讨厌李伟,说李伟看她的眼神怪怪的。”
接下来见的是赵雅。她坐在椅子上,背脊挺得笔直,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马尾,只是眼睛红红的,像是刚哭过。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她一开口就带着哭腔,“王浩说李伟坏话,我就跟着说了几句,我没想到会这样……”
“你知道王浩藏起李伟的吸入器吗?”
赵雅低下头,指甲抠着椅子的扶手:“知道……但我没阻止。李伟总跟在王浩后面,我看着烦。再说,王浩说,要是我不帮他,他就不跟我玩了。”
她的父母是做生意的,常年在外,把她寄养在王浩家。她最怕的就是被孤立,所以总是无条件地附和王浩,哪怕知道那是错的。
最后见的是王磊。他比王浩矮半个头,说话时总低着头,声音小得像蚊子哼:“我哥让我挖的坑,我不敢不挖。”
“你看到李伟喘不上气的时候,为什么不叫救护车?”
“我哥说不能叫,叫了警察就会来抓我们。”王磊的肩膀开始发抖,“他说李伟只是睡着了,埋起来就没人知道了。我怕我哥打我,就……就照做了。”
陈野看着这三个孩子,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,邻居家的男孩总被高年级的欺负,他每次都躲在门后看,不敢出声。直到有一次,那个男孩被打得流鼻血,他才鼓起勇气喊了一声“老师来了”。现在想想,那声呼喊或许微不足道,却可能改变了那个男孩的一天。
“你们知道李伟为什么总穿着长袖吗?”陈野问。
三个孩子都愣住了。
“因为你们用烟头烫他的胳膊,说那是‘男子汉的标记’。”陈野的声音有些发沉,“他哮喘发作的时候,手里还攥着一张照片,是他爸妈和他的合影,背面写着‘等你们回家’。”
王浩的手指猛地停住了,赵雅的眼泪掉了下来,砸在白色的桌子上,晕开一小片水渍。王磊开始小声地哭,反复说: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会见室的门被推开,管教员走进来:“时间到了。”
三个孩子站起来,排着队往外走。经过陈野身边时,赵雅突然停下:“警察叔叔,李伟会原谅我们吗?”
陈野没有回答。他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,蓝灰色的管教服在白色的墙壁映衬下,像三个移动的灰色斑点。他想起法医说的话:李伟的指甲缝里有少量皮肤组织,DNA和王浩、赵雅、王磊都对得上,说明他在最后时刻,曾拼命地抓过他们。
走出管教所时,阳光很刺眼。陈野拿出手机,翻到李伟的社交账号——最后一条动态是案发前一天发的,只有一张照片:窗外的玉兰花,配着一行字:“明天会好的吧。”
他想起王浩说的“活该”,赵雅说的“没想到”,王磊说的“不敢不做”。这些轻飘飘的理由,最终酿成了沉甸甸的悲剧。而更让人无力的是,因为未满十四岁,他们不会被判刑,最多在管教所待几年,就会重新回到社会,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
可那个十五岁的少年,永远留在了那个梅雨季的下午,埋在冰冷的泥土里,再也等不到他的“明天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