约定

暴雨连下了七天，安全区外的山谷积成了片浅湖。林晓站在瞭望塔上，看见周延划着木筏在水里穿梭，筏子上堆着捆捆玉米杆——是用来加固堤坝的，防止洪水漫进土豆田。

“东南角的堤岸有点塌了！”周延的声音顺着雨帘飘上来，带着点喘，“你空间里还有防水布吗？”

林晓从空间里摸出最后两卷防水布，顺着塔梯扔下去。木筏接住布卷时晃了晃，周延差点掉进水里，他抓着筏子边缘笑，雨水顺着他燎卷的头发往下淌，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。

洪水退去那天，周延在淤泥里发现了个意外收获。是个密封的铁皮箱，被冲得卡在两块石头中间，打开时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袋稻种，袋口的蜡封完好无损，上面印着“耐涝型杂交稻”。

“是种子库冲出来的！”周延抱着稻种往安全区跑，泥点溅了满身，“院长的笔记本没骗我们，真的有稻种！”

林晓正在清理玉米仓库，听见动静回头，看见他怀里的稻种袋上沾着片紫色花瓣——是紫花苜蓿，被洪水从上游冲下来的。她突然想起周延种在鱼塘边的苜蓿，现在大概已经被淹了。

“先晒干再说。”她找了块干净的塑料布铺在地上，“受潮就完了。”

晒稻种的那几天，周延几乎寸步不离。夜里起风，他就守在塑料布旁，用石头压住边角；白天出太阳，又小心翼翼地把稻种摊开，时不时用手拨弄两下，像在照顾熟睡的孩子。

“你说这些稻种能发芽吗？”他蹲在塑料布边，捏起粒稻种放在阳光下看，“听说水稻要在水里泡三天才能播。”

林晓往空间里收着晒干的玉米，随口答：“等水退透了，开辟块水田试试。”她顿了顿，“那个懂电工的女人说，发电机能带动抽水机，正好用来灌溉。”

周延突然跳起来，往缝纫棚跑。林晓跟过去时，看见他正翻院长的笔记本，手指在某页停住——上面画着简易的水田结构图，旁边写着“每亩用种量三斤，水深保持五厘米”。

“我们能种出来的。”周延抬头时，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光，“等收了水稻，就给孩子们蒸白米饭，要蒸得软软糯糯的，像院长说的那样。”

那天傍晚，林晓在清理塌方时，捡到半袋被泥水浸泡的紫花苜蓿种子。她把种子倒在木板上晾晒，周延看见时，突然找了个铁皮盒，小心翼翼地装了进去。

“明年春天再种，”他说，“鱼塘里的鱼该有新饲料了。”

夕阳透过云层照在稻种上，泛着淡淡的金芒。林晓看着周延蹲在塑料布旁，用树枝在地上画水田的轮廓，突然觉得，那些被洪水带来的稻种，像群迟到的信使，正悄悄捎来个沉甸甸的约定。

开辟水田时，安全区的人几乎都出动了。男人们用锄头翻地，女人们则蹲在旁边捡石头，孩子们拿着小铲子帮忙挖水沟，连那个曾经偷玉米苗的少年，都扛着根竹竿，在田里测量水深。

“这里地势刚好，”周延踩着水往田里走，裤腿卷到膝盖，露出小腿上深浅不一的疤痕，“比山谷低半米，引水方便。”

林晓站在田埂上，看着他在水里踏出的脚印，很快被涌来的水填满。她想起空间里的水稻种植手册，是从农业站种子库的废墟里找到的，上面说“水稻喜温，最适生长温度25到30度”——现在的天气正好。

播种那天，周延特意挑了个晴天。他把稻种倒进木桶里，加温水泡着，时不时用手搅两下。“院长说浸种时要换三次水，”他像在念咒语，“这样发芽才整齐。”

林晓蹲在田埂上，往空间里收着多余的稻种。少年突然跑过来，手里捧着个陶罐：“周叔，我在河边捡的，能用来盛稻种吗？”陶罐上有个小小的缺口，却洗得干干净净。

周延接过陶罐笑了：“正好，能装剩下的种子。”他往罐里装了把稻种，递给少年，“你负责这块角田，好好照看。”

少年的脸瞬间红了，抱着陶罐往田里跑，脚步踩在水里，溅起串细小的水花。林晓看着他的背影，突然想起周延刚到安全区时，穿着过大的雨靴，走在泥地里也是这副踉跄又认真的模样。

稻种发芽时，周延每天天不亮就去田里。他蹲在水埂边，看着嫩绿的芽尖顶破泥土，眼里的笑意比阳光还亮。有天早上，林晓去送早饭，看见他正用树枝把漂在水面的杂草勾出来，动作轻得像怕碰伤稻苗。

“郑伯煮了红薯粥，”她把碗递过去，“凉了就不好喝了。”

周延接过碗，蹲在田埂上喝着，粥水顺着嘴角往下滴，落在田里，惊得水里的小鱼窜出水面。林晓这才发现，他的指甲缝里嵌满了泥，却洗得很干净，大概是怕碰脏了稻苗。

傍晚巡查水田时，林晓在田埂边发现串小小的脚印，是毛毛的。脚印旁边还有几株被踩倒的稻苗，却被人小心地扶了起来，用细竹竿固定着。她顺着脚印往回走，看见毛毛正蹲在缝纫棚的角落，用布条给竹竿缠上软布，大概是怕竹竿磨伤稻苗。

“明天去给稻苗道歉。”周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，声音很轻，“告诉它们以后会小心的。”

毛毛用力点头，小脸上沾着点泥，像只刚从田里钻出来的小泥鳅。林晓看着他们，突然觉得，那些踩在水田里的脚印，不管大小深浅，都在悄悄编织着同一个故事——关于守护，关于生长，关于在末世里，依然不肯认输的春天。

水稻抽穗时，安全区的夜晚突然多了些光亮。是萤火虫，不知从哪里飞来的，绕着水田边的芦苇丛飞，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。

孩子们最喜欢追着萤火虫跑。念念举着个玻璃瓶，里面装着几只发光的小虫，跑起来时，瓶子里的光晃来晃去，像盏小小的灯笼。

“别抓太多，”周延走过去，轻轻拧开瓶盖，放了两只萤火虫出去，“它们要在草丛里产卵，明年才会有更多。”

念念噘着嘴点头，却把瓶子抱得更紧了。林晓坐在田埂上，看着周延蹲在她身边，用手指在地上画萤火虫的幼虫形状：“院长的笔记本里记过，萤火虫的幼虫吃蜗牛，是稻田的好帮手。”

那天晚上，他们在水田边点了堆篝火。郑伯用新收的黄豆磨了豆浆，煮的时候往里面撒了把玉米粒，香味飘满了整个田埂。周延坐在火堆旁，给孩子们讲以前的事——讲院长如何在医院的空地上种向日葵，讲那些追着蝴蝶跑的孩子，讲末世前的夏天，萤火虫会把整个院子都变成星海。

“等水稻熟了，”周延突然说，眼睛在火光里亮闪闪的，“我们在打谷场上铺稻草，躺在上面看萤火虫，像院长说的那样。”

孩子们立刻欢呼起来，毛毛举着玻璃瓶喊：“我要把萤火虫放了，让它们去找更多伙伴！”

林晓往火堆里添了根柴，火星窜起来，映着水田边的芦苇丛。她看见周延的手背上，有块新的疤痕——是昨天给稻田放水时，被石头划破的，现在已经结了痂。他却浑然不觉，还在给孩子们比划着萤火虫的翅膀，像在描述什么珍宝。

深夜收工时，林晓发现周延偷偷往芦苇丛里撒了把米。“给萤火虫的幼虫留的，”他解释，“它们会帮我们守护稻田。”

月光洒在水田里，稻穗的影子在水面轻轻晃，像片流动的绿海。林晓站在田埂上，看着周延往回走的背影，他的脚步踩在草地上，惊起几只萤火虫，跟着他的影子飞了很远，像串不肯熄灭的小灯笼。

她突然想起空间里的日记本，第1200页还空着。或许等水稻成熟那天，她该写下：有些约定，不需要说出口，就像萤火虫总会记得回来的路，就像我们，总会在黑暗里，为彼此点亮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