种棉花的那天,周延特意在水稻田旁边开辟了块新地。黑褐色的泥土翻晒得松软,他蹲在田埂上,手里捏着把棉种,指尖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红。
“棉花喜肥,”他往土里撒着腐熟的玉米秸秆,“院长的笔记本上说,每亩要埋二十斤有机肥,这样结的棉桃才够大。”
林晓站在旁边整理工具,工兵铲的木柄被磨得光滑。她看着周延把棉种埋进土里,每颗种子间距刚好一拳,埋得深浅也一样——是练了无数次才有的准头。那个懂电工的女人抱着捆竹竿走过来,竹竿上还缠着去年的旧布条。
“用来给棉花搭架子的,”她把竹竿靠在田埂上,“等长到半人高,就把枝条绑在上面,通风。”
雪团和稻穗在田埂上追逐,雪团的爪子踩在刚翻的泥土里,留下串梅花状的小脚印。周延看见时,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袋,里面装着些炒熟的黄豆,丢了两颗给它们。
“小心别踩坏了棉种,”他对着两只小家伙笑,“秋天结了棉花,给你们做个新窝。”
棉苗破土那天,周延比谁都激动。天刚亮就蹲在田里,用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开幼苗周围的土块,生怕压坏了那点嫩黄的芽。林晓送早饭过去时,看见他裤腿上沾着露水,眼里却亮得像落了星子。
“你看这两片叶子,”他指着棉苗给她看,“像不像小巴掌?”
林晓往他嘴里塞了块玉米饼,突然发现田埂边多了些小竹片,上面用炭笔写着日期——是那个少年做的,记录着棉苗生长的每一天。竹片旁边还插着几朵油菜花,大概是念念偷偷放的,花瓣上的露水还没干。
“再过两个月,就能打顶了,”周延啃着玉米饼,声音含糊,“打了顶,养分就都往棉桃上走了。”他顿了顿,“到时候让孩子们来帮忙,他们的小手巧,摘棉桃肯定快。”
那天傍晚,林晓在清理仓库时,翻出半袋末世前的棉花种子,包装袋上印着“长绒棉”。她把种子倒进陶罐里,周延看见时,突然找了个小木牌,在上面画了朵棉花,插在棉田边。
“明年种这个,”他说,“长绒棉做的棉衣更暖和。”
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,幼苗的影子在风里轻轻晃,像无数双在土里招手的小手。林晓看着周延蹲在田埂上,用树枝在地上画棉花丰收的样子,突然觉得,那些埋在土里的棉种,正悄悄攒着劲,要在秋天织出片柔软的云。
梅雨季节来得猝不及防,连下了五天的雨。安全区的发电机突然出了故障,打谷场上的碾米机停了,水田的抽水机也转不动,夜里只能靠油灯照明,昏黄的光在雨雾里晃得人眼晕。
“是轴承锈住了,”懂电工的女人蹲在发电机旁,手里拿着扳手,额头上渗着汗,“得换个新的,不然撑不过这个雨季。”
周延披着雨衣往仓库跑,回来时抱着个铁皮盒,里面装着从汽修厂找到的零件,是林晓上次从县城带回来的。“这里有轴承,”他把零件递给女人,“院长的笔记本里有图纸,我照着给你搭把手。”
林晓站在屋檐下,看着他们在雨里修发电机。雨水顺着周延的帽檐往下淌,打湿了他胸前的口袋,那里别着半截铅笔——是用来在笔记本上画图纸的。女人的扳手时不时碰到零件,发出“叮叮当当”的声响,混着雨声,像首杂乱的歌。
雪团趴在门口,时不时对着发电机叫两声,稻穗则叼着块抹布,跑到女人脚边,像是要帮忙擦零件。周延看见时,突然从口袋里摸出块饼干,奖励似的丢给它们。
“快好了,”女人擦了擦脸上的雨水,“再试试能不能启动。”
周延拉了拉启动绳,发电机“突突”地转了两声,又停了。他皱了皱眉,往轴承里滴了点柴油——是从县城带回来的,一直舍不得用。再拉绳时,发电机突然“轰隆”一声转了起来,明亮的灯光瞬间照亮了雨幕。
孩子们在缝纫棚里欢呼起来,连那个少年都跑出来,帮着把电线拉到水田边。抽水机“哗哗”地抽着水,水流淌进稻田的声音,像在唱歌。
“能赶上水稻扬花期,”周延抹了把脸上的水,不知是雨还是汗,“院长说扬花期不能缺水,不然结的稻粒不饱满。”
林晓往发电机旁放了把伞,女人看见时,突然笑了:“以前在厂里,我师傅总说,机器跟人一样,你对它好,它就给你好好干活。”
周延蹲在发电机旁,用抹布擦着外壳上的泥,动作轻得像在照顾孩子。“以后每周都要保养一次,”他对女人说,“不能再让它锈住了。”
雨停时,天已经蒙蒙亮。发电机还在转着,发出平稳的“突突”声,灯光照亮了田埂上的小路,也照亮了水稻田里的水,泛着淡淡的银光。林晓看着周延把零件收拾进铁皮盒,突然觉得,这台老旧的发电机,像个不知疲倦的哨兵,正守着安全区的光,也守着这个雨季里的希望。
她想起空间里的日记本,第1203页,该写下:有些光亮,需要人在雨里守护,就像有些约定,需要人在泥泞里坚持,哪怕浑身湿透,也甘之如饴。